第67章 年轮
经过了几天反复的挣扎和冷战,刘诚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约汪奕在一个安静的公园见面——不是为了争吵,也不是为了指责,而是想把一些话说清楚,为这段五年多的感情,画上一个体面的句号。不是仓促离场,也不是情绪翻篇,只是想给最后一段温柔,留下一点不遗憾的体面。
汪奕心里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是剧烈的、撕裂式的那种,而是那种像风前烛影一般摇晃不稳的心慌。
因为她太了解刘诚了。他是那种不喜欢搞“形式感”的人,更不会在还没完全和好、情绪未平的状态下,突然用这种几乎郑重的方式约她。
她一边出门,一边翻找衣柜,犹豫要不要认真打扮,但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逃避。不是打扮与否的问题,而是她知道,这场见面,可能不是为了修复,而是为了告别。她强迫自己做好准备,但她也清楚,有些事实,是无论怎样“准备”,也依然无法坦然面对的。
尽管心里早已有了预感,汪奕还是花了一些时间,认真地准备了这一身,就像为一场没有宾客和新郎的婚礼打扮的新娘一样。
汪奕最终挑了一身浅色系的衣服。不是太刻意的打扮,但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心思想要好看的样子。她穿了一件云奶白色的软呢短款毛衣外套,小圆领,金边纽扣,线织温柔,材质软糯得像刚晒过的阳光。下面配了一条浅米色的灯笼裙,裙摆蓬起的弧度像一朵没完全张开的花,既不浮夸也不俗艳,反而让她看上去干净、轻盈,像是被风吹开的书页一角。
她的头发披着,妆容很浅,只有唇色比平时更深一点,是那种咬过唇才会染出的玫瑰豆沙。
他远远地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那张长椅上了。
公园很安静,阳光透过枝丫和树叶洒下来,斑斑驳驳地落在她裙子上,像一层不规则的薄光。
那一瞬间,刘诚突然有点不敢靠近。
他不是没见过她打扮,也不是没看过她认真准备的样子,但他从来没见过她穿得像是在参加自己的告别式。
太好看了,好看到让人窒息,好看到让人心酸。
不是随便穿穿,也不是等着他来和好。她更像是清醒地,体面地,来强迫她自己去面对一些她再也无法掌控和知晓的一切。
他喉咙一紧,脚步慢了下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太脆弱的东西。
他知道她也看见他了——但她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露出笑。只是微微垂下眼帘,像在轻轻把什么情绪收进去,不让他看见。
有很短的一瞬间,他鼻子一酸,有点后悔自己做出了某种决定,甚至心底和脚步都发软。在那很短的几秒,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有两股强大的力量,一个想让他后退,而另一个则让他继续往前走。
毕竟不远处的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她过去是,现在可能也是——是他的天使。
刘诚缓缓走到长椅前,停了停,才在她身旁坐下。
他没贴太近,坐得克制。像怕打扰她,又像怕自己太快沉进去。
两人之间隔着半个靠垫的距离,风一吹,空气里全是白茶和洗得干净的衣物香气。
汪奕没有看他,只是把裙摆往膝上轻轻压了压,像在整理衣角,又像在给心里找个动作缓冲。
他开口了,声音低得几乎贴着风:“你来得比我早。”
汪奕点了点头,轻声说:“嗯……提前一站下了车,想走一会儿。”
刘诚转过脸看她一眼,眼神温和得像从前在电影院灯灭之前那几秒的目光:“天气挺好的,今天穿得……很像你以前那种‘认真打扮才出门’的样子。”
汪奕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但语气轻了一点:“怕你说我邋遢。”
他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前方的一棵新芽还没完全展开的树,缓缓开口:“我们……好久没这样说过话了吧?”
“嗯。”她应了一声。
风吹过来,枝头晃了一下,有落叶砸在地上,小小地响了一声。两人都听见了,但谁也没动。
汪奕忽然侧头看他一眼,声音轻得像捡不起来:“你……这几天还好吗?”
刘诚垂下眼睫,像不想让她从自己眼睛里读出情绪:“也就那样吧。忙,醒得早,吃得快,没时间想太多。”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挺像在学着正常。”
汪奕听完,没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就这么坐着,说着一些“没什么”的话。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心里长满苔藓的门,轻轻被推开了一点。
刘诚低着头,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摩挲着什么,像是不经意的习惯,又像是在忍着某种冲动。
汪奕手掌交叠放在腿上,没有碰包,也没有摸手机。她平时总是会找点动作填满尴尬,但今天格外安静,像是特意留出了所有空间,只为了让这场谈话完整落地。
又是一阵风吹过来,枝头晃了几下。
刘诚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风里一句不确定的呢喃:“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总在那家面馆吵架?”
汪奕愣了下,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过了一秒,轻轻笑了:“记得啊。你每次都抢我最后一块牛筋,吃完了还说‘那是我的’。”
刘诚嘴角也动了一下,但没笑出来。“有一阵子我一直觉得
……吵架也是种黏着,证明彼此还有力气去在意。”
他抬起眼看她一眼,眼神柔得像失焦的水:“现在想想,那些吵架,其实也不完全是让人难受吧。”
汪奕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好像指甲上有什么重要的内容。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我们有时候,好像太讲理了,反而不那么像一对在谈恋爱的人。”
刘诚听完,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们之前很多时候就像两份合同……不停地在重写条款。”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每句话后面都带着一个“可是”,但他们谁也没有力气再把“可是”翻出来放在对方面前。
片刻之后,汪奕把脸偏过去,看着不远处的湖面。那边水面亮得有点刺眼,几只鸭子在扑水,她出神地看了一会儿。
然后她轻轻开口:“你那天在我家抱着我……我以为我们可能可以试着再走一段。”
刘诚低下头,眼神一沉。
“我也是。”
这三个字落下来,像一块湿石头砸进了湖心,没有激起太大的浪花,却一下子把水搅得混了。
他们只是坐在那里,各自朝着两个方向望着,可能在回忆着同一个故事。又一阵风吹过,树影被阳光剪得稀碎,洒在两人之间的长椅上。谁都没动。
刘诚像是要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汪奕看着水面,咽着一下又一下喉咙口。
少顷,她轻轻地吐出一句:“那我们就这样吧。”
刘诚转过脸看她,眼神一下子空了。
汪奕没看他,声音很轻,却没有颤抖:“不是怨你,也不是放弃。只是……我觉得我们都在努力找回什么,但那东西好像已经,不在了。”
她慢慢转过头,看着他。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哭,会闹,会求你留下。可现在……你好好地生活吧……嗯?”
她的声音带一点克制的哽咽。
刘诚喉咙动了动,却一句话都没说。
他的手指死死捏着长椅边缘,关节泛白。整个人像是被一句看似温柔的话击中最脆弱的地方——这种两个人都必须接受的体面,总是最残忍的。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发哑:“我真的……很想过,不要走。你……不要怨我。”
汪奕低下头,轻轻笑了笑:“我也想过。”
刘诚低着头,好像很久没敢动。他喉咙哽着,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汪奕偏过头来看他,眼里没什么防备,只是平静:“你问。”
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得像从胸腔深处挖出来的:“你那时候……真的不爱我了吗?”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按在了两人之间,汪奕看了他很久很久,没有立刻回答。
然后她轻轻地开口,像是怕惊动什么:“没有吧。”
她低下头,笑了一下,像是还想说什么,声音却哽住了,最终把话咽了下去。
刘诚眼睛微微发红,他轻轻地吸了口气,没让自己哭出来。
“我其实……我没有不要你。”
汪奕点点头,眼神湿了,却没有泪落:“我知道。”
她顿了顿,又说:“我不是不知道你爱我。”
又是一阵破碎的沉默,如死去的宿命一样。
汪奕看着他,声音像从胸口一寸寸翻出来,低低的,软软的:“算是我没有守住我在网球场旁捡到的宝吧。”
刘诚微微一怔,鼻子一紧。
汪奕默默地低下了头。
“就当我那天,捡到了球,还给了你。彼此没有再见过。”
刘诚安静了许久。
可最终,他咬紧牙,眼神一晃,声音哑得厉害:“好吧。”
她听见这句话,终于没忍住,低头抹了一把眼角,整张脸像是被泪水打湿过的瓷器,光洁、脆弱,带着隐约的碎。
刘诚低下头,声音压得像在强咽情绪:“我太想把你留住了,以至于……每次想表达,都怕自己太用力,反而吓跑你。”
汪奕轻轻地笑了笑,像是终于认命了一样:“所以我们就这么错过了呗。”
半晌,她也低下头,轻轻补了一句:“我们都输了……”
公园的风微微扬起,树影拉长了两人的轮廓。
汪奕低着头,把手指交叠着握在膝上,像是在捧着什么已经碎掉的东西,小心翼翼。
刘诚看着她,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那两个字,太重,太狠。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站了起来。不是突然站起来,而是缓缓地、像从一段梦里抽身一样。
他的手在身侧动了一下——像是想要伸出去,替她把肩上的发丝理一理,可最终,还是垂了下来。
汪奕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但没抬头。她只是把脖子微微缩进围巾里,轻轻开口:“你走吧。别回头。”
她的声音没有哭腔,却轻得像是纸上写的一行字,风一吹就要散。
刘诚点了点头,哪怕她没有看见。
他转过身,刚迈出两步,又停了一下,声音很轻:“你以后
……也要幸福。”
汪奕闭了闭眼,嘴角牵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你也是。”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钥匙,把一整段青春的门,轻轻锁上了。
刘诚没有再回头。
他走得不快,也不慢,风吹动他衣角的弧度,像一个悄无声息的告别仪式。
而长椅上,汪奕坐着,一动不动,像是要让整个春天都从她身上吹过去。
她没有哭。她只是闭着眼,用鼻尖感受那一丝微凉的风,好像这样,就能把他的味道、他的气息,再记一次,再记牢一点。
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她才缓缓睁开眼,喃喃一句:“原来我真的……没有不爱你啊。”
但风没听见,阳光也没听见。只有长椅、花影和一地悄无声息地错过。
回到家,屋子静得像坟墓。
汪奕换好家居服,把那件天使的白衣整齐地挂在门口的挂钩上,然后像没电了一样,一步一步地走到沙发边。
她没有哭。
只是坐着,像一块还保留着体温的雕塑,一动不动。她的手慢慢撑着额头,闭上眼,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忏悔。
脑海里,一幕幕倒带。
那个冬天,刘诚在雪地里等她,她跑过去,扑进他怀里,雪落在他的头发上,他笑得像个孩子。
高考那个夏天,刘诚为她每天送饭上楼,不说话,但每一次袋子里都会有一个冰镇过的李子。
那个深夜,她因为陈陌的话,哭着在阳台上发抖,刘诚发来一句:“我今天下班早,我来了”,她却按灭了屏幕。
“我怎么就……走成了今天这样。”
她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的人陌生得像另一个人。她的手指轻轻按在自己的锁骨上,那一夜被陈陌压制时留下的那一点指痕,已经褪去了颜色,但仿佛仍在那里。
“我不是不爱刘诚……我只是太想被另一个人证明自己还有价值了。”
她哽咽着念出这句话,声音极轻,像是怕吵醒了自己压在心底五年的那个“好女孩”。
她想好好睡一觉。她打开抽屉,里面那瓶安眠药,她每晚都必须靠这个瓶子,才能睡着。
她看着药瓶,手却稳得可怕。
一颗一颗,像在数年轮:
这一颗,为五年多前网球场的夕阳;
这一颗,为我们高中的时候第一次牵手;
这一颗,为我们第一次吵架;
这一颗,为我们第一次看烟花;
这一颗,为我摔跤时,他曾为我擦药;
这一颗,为他第一次送我的礼物,那是一个不贵但可爱的发卡;
这一颗,为他每一次把第一口奶茶让给我;
这一颗,为他曾尝试教我打网球;
这一颗,为我食物中毒半夜吐得虚脱,他开车把我送去医院;
这一颗,为我们第一次冷战;
这一颗,为我们第一次旅行,在苏州被小笼包汤汁烫到而冲他发脾气;
这一颗,为第一次情人节,他为我准备了一大束玫瑰花;
这一颗,为我们第一次打狼人杀,他拿狼把我骗到哭还哄我;
这一颗,为他阑尾炎开刀时,我彻夜陪着他讲话;
这一颗,为他在我懒的时候帮我剪脚趾甲;
这一颗,为他永远也为我拍不好的照片;
这一颗,为我第一次为他的女同事吃醋;
这一颗,为我在那天在地铁站和他吵架时,认识了陈陌;
这一颗,为我一次一次骗他,只为了和陈陌约会;
这一颗,为我一次一次被陈陌糟践;
这一颗,为我回头太迟;
这一颗……为我再也回不去。
……
她拿了水杯,坐到床边,把那撮白色的药丸送入口中。没有流泪,只是在最后那一口水咽下去的时候,嘴角轻轻往上扬了一点点。
没有留遗书。
没有告别短信。
只是轻轻地将药倒在手心,就着水,咽了下去。
不是笑,是一种带着酸味的解脱。
她躺下时,窗外的风吹动着窗帘,像极了当初刘诚给她盖被时的动作。只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替她掖好被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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