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番外二：何弃今朝
第一百零九章 番外二：何弃今朝
上京的春日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一场夜雨过后，朱雀大街两侧的柳树便抽了新绿，嫩得能掐出水来。
大理寺的朱红大门缓缓开启，裴世安身着藏青色官袍，步履沉稳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名属官，还在低声汇报着今日的卷宗事宜。
“少卿大人，城西那桩灭门案的物证已悉数清点完毕，明日便可提审嫌疑人。”
“嗯，”
裴世安颔首，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务必仔细核对，不可遗漏任何蛛丝马迹。此案牵涉甚广，稍有差池，便会伤及无辜。”
“属下明白。”
属官们恭敬应下，目送他翻身上马。
五年前，京中刚经历萧景川宫变之乱，朝堂上下人心惶惶，大理寺积案如山。
裴世安一头扎进卷宗堆里，日夜操劳，从评事到寺丞，再到如今的少卿之位，不过五年光景，他便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
人人都道裴少卿年轻有为，断案如神，且为人清正廉明，不徇私情，是朝中难得的栋梁之材。
可唯有裴世安自己知道，这五年的兢兢业业，不过是为了填补内心的空缺。
每当夜深人静，独处一室时，那份潜藏在心底的执念，便会如潮水般涌来，让他辗转难眠。
他的腰间，始终系着一个素色锦囊，质地是上好的云锦，边角却已被摩挲得有些发白。
锦囊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些自己几近磨灭素纸。
最后一次见到那人，是在姜家的祠堂，后来上京宫变，他听闻裴轻衍破城相救的消息，只来得及远远地看上那相拥在一处的两人一眼，便隐入更深的寂夜。
这些年，上门说亲的媒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王公贵族的千金、书香门第的闺秀。
可裴世安都一一婉拒了。
他习惯了孤身一人，习惯了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公务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却那份深埋心底的情愫。
“裴大人留步！”
身后传来清脆的喊声，裴世安勒住马缰，回头望去。
只见一名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少女，正提着裙摆，快步向他跑来。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春日的阳光。
“裴大人，我是吏部侍郎家的庶女，沈清沅。”
少女跑到他面前，微微喘着气，眼神却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
“久仰裴大人威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裴世安眉头微蹙，心中有些不适。他素来不喜这般大胆直接的女子，便颔首示意。
“沈姑娘有礼。若是无事，在下先行一步。”
“哎，有事有事！”
沈清沅连忙摆手，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听说裴大人断案如神，我最近遇到了一件烦心事，想请裴大人帮忙评评理。”
“沈姑娘的家事，在下不便插手。” 裴世安语气平淡，带着一丝疏离，“若是涉及案件，可按流程到大理寺递状纸。”
“不是家事，也不是案件，就是…… 就是我娘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可我不喜欢那个人，裴大人你说，我该不该拒了这门亲？” 沈清沅眨着大眼睛，一脸认真地问道。
裴世安一愣，随即有些无奈。
这种儿女情长的琐事，竟也来找他。
他正欲开口拒绝，沈清沅却又抢先说道。
“裴大人，我知道你是个公正之人，你肯定会站在我这边的。我觉得，婚姻大事，就该自己做主，不能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说对不对？”
看着少女一脸期待的模样，裴世安实在不忍过于苛责，只能淡淡道。
“婚姻之事，需慎重考量，并非一句‘喜欢’便能定论。沈姑娘还是与家人好好商议为好。”
说完，他不再多言，调转马头，便欲离去。
“裴大人！” 沈清沅连忙喊道，“我还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呢？改日我再去找你请教！”
裴世安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策马远去。
自那日偶遇之后，沈清沅便像是认准了裴世安一般，频频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有时，他刚踏入大理寺的大门，便会看到沈清沅提着食盒，站在门口等他，说是亲手做了些点心，让他尝尝鲜；
有时，他下衙回家，刚走到府门前，便会看到沈清沅与他的管家闲聊，见到他回来，立刻笑着上前，拉着他说些京中的趣闻轶事；
甚至有时，他去查案，沈清沅也会悄悄跟在后面，美其名曰 “观摩学习”。
裴世安不胜其烦，却又无可奈何。
沈清沅是吏部侍郎的女儿，虽说只是庶女，可吏部侍郎在朝中颇有分量，他不便太过强硬。
更何况，沈清沅性子活泼，心思单纯，并无恶意，只是太过执着。
“裴大人，你尝尝我做的梅花酥，这可是我跟着御膳房的师傅学了好久才学会的。”
沈清沅将食盒递到裴世安面前，眼中满是期待。
食盒打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扑面而来，梅花酥做得小巧精致，看起来颇为诱人。
裴世安却只是淡淡道：“多谢沈姑娘好意，只是在下公务繁忙，无暇享用，还请姑娘带回。”
“哎呀，吃块点心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沈清沅不依不饶，拿起一块梅花酥，便要往他嘴边送。
“裴大人，你就尝尝嘛，不好吃我以后就不做了。”
裴世安侧身避开，语气带着一丝不耐：“沈姑娘，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姑娘不要再如此行事。”
沈清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委屈：“裴大人，我只是想和你做个朋友而已，你何必这么冷淡呢？京中那么多公子哥，我都看不上，就觉得你为人正直，是个值得相交的人。”
“在下公务缠身，无暇交友。” 裴世安语气坚定，“还请沈姑娘日后不要再来打扰在下。”
说完，他不再理会沈清沅，径直走进了大理寺。
沈清沅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只是撅了撅嘴，抱着食盒往回走去。
这日，裴世安奉命前往城郊查勘一桩盗墓案的现场。
城郊荒无人烟，只有一片茂密的树林。他带着几名衙役，在树林中仔细搜寻着线索。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回头望去，只见沈清沅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裴大人，等等我！” 沈清沅跑到他面前，脸上带着红晕，“我听说你要来这里查案，特意来给你送水的。”
裴世安脸色一沉：“沈姑娘，这里危险，你快回去！”
“我不回去！” 沈清沅摇了摇头，将水壶递给他，“我跟着你，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再说，我也会点拳脚功夫，说不定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胡闹！” 裴世安厉声道，“此处乃是案发现场，并非游山玩水之地。你一个女子，待在这里多有不便，立刻离开！”
沈清沅被他吼得愣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这么凶过她。可她看着裴世安严肃的面容，却并没有退缩，反而倔强地说道。
“我不走！除非你跟我说清楚，为什么一直躲着我？难道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裴世安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微微一软，语气缓和了些许：“沈姑娘，你是个好姑娘，只是我们并非一路人。你值得更好的，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不管什么一路人不一路人的，我就是喜欢你！” 沈清沅鼓起勇气，大声说道，“裴世安，我喜欢你！我想嫁给你！”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裴世安耳边炸开，他猛地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沈清沅会如此大胆直白地向他表白。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通红、眼神却无比坚定的少女，心中五味杂陈。
“沈姑娘，你……”
他正欲开口拒绝，忽然听到一阵异响。“小心！” 一名衙役大喊一声，猛地扑向裴世安。
裴世安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随即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原来，盗墓贼的同伙一直潜伏在附近，见他们人少，便想趁机偷袭，抢夺他们找到的赃物。
刚才那一下，是一名盗墓贼用木棍狠狠砸在了他的后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裴世安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陌生的屋顶，身下是柔软的床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你醒了？”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沈清沅端着一碗药汤，快步走到床边，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一天一夜了，背上的伤流血不止，可吓死我了。”
裴世安看着她，心中满是疑惑：“这里是……？”
“这里是我在城郊的别院。” 沈清沅将药汤放在床头的矮几上，“那天你被盗墓贼袭击后，我和衙役们一起打跑了他们。你伤得很重，我便把你带到这里来疗伤了。”
裴世安这才想起昏迷前的事情。
他看着沈清沅眼底的红血丝，显然是为了照顾他，一夜未眠。
心中不禁有些愧疚，他之前对她那般冷淡，可她却在他遇险时，不离不弃。
“多谢沈姑娘出手相救。” 裴世安语气真诚，“之前是在下态度不佳，还请姑娘见谅。”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客套话。”
沈清沅摆了摆手，拿起药汤，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来，先喝药。这药是我请附近最好的郎中配的，治外伤很有效。”
裴世安没有拒绝，张嘴喝下了药汤。
药汤很苦，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想必是沈清沅特意加了蜂蜜。
“你后背的伤口很深，郎中说需要好好静养，不能乱动。” 沈清沅一边喂他喝药，一边说道，“我已经让人通知了大理寺的人，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来接你。不过在那之前，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吧。”
裴世安点了点头，心中有些复杂。
他看着沈清沅忙碌的身影，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有个人，守在自己的榻前。
接下来的几日，沈清沅一直悉心照料着裴世安。
她每天都会亲自为他换药、熬药，陪他说话解闷。
她会给他讲京中的趣闻轶事，讲她小时候的糗事，偶尔还会唱几段轻快的小曲。
裴世安的话依旧不多，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回避。
他会认真地听她说话，偶尔也会回应几句。
他发现，沈清沅虽然看似娇生惯养，却有着难得的韧性与善良。
她没有大家闺秀的娇气，反而像一株顽强的野草，充满了生命力。
这日，沈清沅正在为裴世安换药。
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看着他后背上狰狞的伤口，她眼中满是心疼。
“疼吗？”
她轻声问道，动作愈发轻柔。
裴世安摇了摇头：“不疼。”
沈清沅低下头，专注地为他涂抹药膏。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的睫毛很长，微微颤动着，像蝴蝶的翅膀。
他忽然发现，沈清沅的身上，其实有很多地方都与姜杳相似。
她们都很勇敢，在危难面前毫不退缩；
她们都很善良，愿意为了自己在乎的人付出；
她们都有着一颗执着的心，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会坚持到底。
只是，姜杳的勇敢带着一丝决绝，善良带着一丝疏离，执着带着一丝沉重；
而沈清沅的勇敢带着一丝莽撞，善良带着一丝纯粹，执着带着一丝天真。
“好了，换完药了。”
沈清沅直起身，脸上带着笑容。
“再过几日，你的伤口应该就能痊愈了。”
裴世安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
“沈姑娘，你为何偏偏对我如此执着？京中比我优秀的公子哥有很多。”
沈清沅眨了眨眼睛，一脸认真地说道：“因为我觉得你很好啊。你为人正直，做事认真，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可内心却是个温柔的人。而且，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特别，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
裴世安心中一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你不怕我对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吗？”
“不怕！” 沈清沅摇了摇头，眼神坚定，“我相信，只要我坚持下去，你总会看到我的好的。就算你最后还是不喜欢我，我也不后悔，至少我努力过了。”
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星火，裴世安心头那点执念忽如朝露遇曦，悄然消散。
他想起自己也曾为那人，在锦囊中藏过“何弃今朝”的痴语——恰如此刻天边昭昭明日，正无声映照着他昔年的痴妄。
他抬手，轻轻握住了沈清沅的手。
沈清沅的手很柔软，带着一丝温热。她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裴世安。
“裴大人，你……”
“清沅，” 裴世安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柔而坚定，“以前是我太过固执，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忽略了身边的人。谢谢你，一直没有放弃我。”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敢说现在就给你一生的承诺，但我愿意试着放下过去，接受你，和你一起走向未来。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沈清沅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我愿意！裴世安，我愿意！”
几日后，裴世安的伤口痊愈，回到了京城。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孑然一身，身边多了一个活泼开朗的身影。
有人不解，有人嘲讽，可裴世安却毫不在意。
他依旧兢兢业业地处理着公务，只是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眼神也变得愈发温柔。
这日，他下衙回家，沈清沅正在府中院子里摆弄花草。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格外美丽。
“回来了？” 沈清沅看到他，立刻笑着跑了过来，“我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鱼，快洗手吃饭吧。”
裴世安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与她一同走进屋内。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锦囊，心中没有了以往的怅然，只剩下淡淡的释然。
他知道，那个锦囊他会一直带着，不是因为执念，而是因为感恩。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洒在裴府的庭院里。屋内灯火通明，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https://www.shubada.com/115703/11111250.html)
1秒记住书吧达：www.shubada.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shuba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