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乡试:举牌示题
秦浩然背靠着砖墙,闭目凝神。
不知过了多久,巷道深处,忽然传来了一阵不同于木质梆子的,金属碰撞声,像是铜锣或铁牌被轻轻敲击。
秦浩然立刻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秦浩然的瞳孔迅速适应。油布门帘的缝隙外,那片笼罩贡院的漆黑,似乎泛起了蓝灰色。
天,快要亮了。
“咚!”
第一声炮响,毫无预兆地在贡院上空炸裂!秦浩然耳膜嗡嗡作响。
“咚!” 第二炮接踵而至。
“咚!” 第三声炮响尾随而来,余韵悠长,在号舍巷道间反复撞击、回荡,最终缓缓消散。
秦浩然清楚地听到,隔壁传来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短促的痛呼。
估摸着是那位可能年纪不小的考生,被炮声惊得猛地从凳子上站起,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低矮的砖石顶棚上。
秦浩然快速整理了一下身上因蜷缩而略显凌乱的青衫,尽管在这方寸之地、油布之后根本无人得见,他依然挺直脊背,面朝贡院正堂的大致方向,肃然而立。
这是鸣炮升堂的仪式,意味着主考、副主考等一众考官已然起身,即将举行开考前的祭拜典礼,是科举场上最庄严的时刻之一。
炮声余韵未尽,一阵庄重鼓乐声便从贡院最中心的正堂方向传来。
沉重的鼓点如心跳,清越的钟磬声似泉鸣,还有箫管笙笛隐约其间,交织成一曲典礼乐章,在渐亮的晨曦中流淌。
乐声稍歇,一个中气十足声音,从正堂月台方向远远传来,竟然覆盖了贡院的每一个角落,钻入每一间号舍:
“皇恩浩荡,开科取士!诸生听真——”
所有考生,无论年长年少,做出了与秦浩然相同的反应,凝神肃立,垂手恭听。
那声音继续宣读:“吾等奉旨,主考湖广乙酉科乡试。今登堂祭拜先师,告于神明:务必秉公执法,唯才是举!诸生当恪守朝廷法度,贡院规矩,净心涤虑,以文章报效君国!
考场之中,若有胆敢怀挟、传递、冒籍、枪替、喧哗、窥探等诸般舞弊情事者——一经查实,轻则当场枷号示众,革除功名!重则流放三千里,永不叙用!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就是《乡试圣谕》的宣读。
仪式完毕,鼓乐声彻底停歇。决定命运的闸门,即将拉起。
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墨蓝转为灰白,再染上些许鱼肚般的微光。
贡院内寒意稍退,闷热之感也随着太阳升起。
秦浩然坐下,俯身将砚台移到面前,滴入少许清水,拿起那锭微凉的墨块,开始匀速研磨。
接着,他将两支小楷毫,一支中楷兼毫在笔架上排好,检查了一下水壶和备用的清水。
然后,拿出一沓素白无格的草稿纸,铺在面前的桌板上。
将那叠正式答题卷,(因需由专门的誊录生用朱笔誊写后送审,故又称“朱卷”)小心地将它放在桌板里侧,用一块带来的小铜镇纸轻轻压住一角。
晨光熹微中,一些身着深蓝色低级吏员服饰的执事,在号军的陪同下,开始出现在巷道口。
“卯时到——!” 一声呼喊,不知从哪个方向陡然响起。
“哐哐哐哐!” 几乎同时,急促的铜锣声在巷道里炸开!“肃静——!各号归位,准备接题——!”
秦浩然将油布帘子掀开,眼睛盯住巷道前方。
只见巷道入口处,光线稍亮的地方,出现了两名体格极其魁梧,赤裸着半边臂膀的兵丁。
两人共同扛着一面的深色木牌,木牌顶端有环,穿以粗杠,被两人稳稳举起,使其平整的正面朝向巷道深处。
三名头戴方巾、身穿吏服、表情严肃的执事官紧随其后,手中空空,目光扫视着两侧号舍,监督着整个过程。
“举牌——示题——!” 为首的执事官拉长了声音,用唱礼般的腔调宣告。
两名魁梧兵丁闻令,开始迈开脚步。缓慢地向深处走去。
之所以如此缓慢,是为了确保那木牌上张贴的题纸,能在每一间号舍前都有足够长的展示时间。
秦浩然的看着清了——那深色木牌上,贴着大幅的题纸。
果然如书院夫子们反复强调、前辈考生口口相传的那样,每个字都有核桃般大小,一寸见方,笔画粗黑饱满,异常醒目!
即使隔着好几间号舍的距离,秦浩然也能清晰地辨认出那上面的字迹轮廓。
执起那支蘸饱了墨的中楷笔,以最快的速度,尽可能工整地开始抄录:
第一题:大学曰:"国治而后天下平"。中庸曰:"君子笃恭而天下平"。孟子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又曰:"修其身而天下平"。天下平一也,所以致天下平有四者之不同,何欤?
题目简洁,却深奥无比,将《大学》、《中庸》、《孟子》中关于“天下平”的四种不同论述并列,追问其异同与根本。
木牌继续以那种折磨人的缓慢速度移动,第二道题的下半部分也显露出来:
第二题:孟子: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这是《孟子》开篇的名句,关乎义利之辨的核心命题,是八股文中常见的题目。但越是常见,越难写出超越前人的新意与深度,极易流于平庸。
紧接着,第三题也完整呈现:
第三题: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三道《四书》题,竟分别出自《大学》、《孟子》、《大学》,皆是儒家核心经典中的核心句子,不考偏怪,只考根本,考验的是对儒家根本理念的深刻理解、精确把握与阐释发挥能力。
木牌还在缓缓前移,后面是四道《五经》义题。按照规定,考生只需选择自己报考时登记的“本经”(秦浩然的本经是《尚书》)中的一道作答即可,但所有题目都会展示出来。秦浩然目光飞快扫过,找到了《书经》题:
书经: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舜禹相传十六字心传)
这是《尚书·大禹谟》中著名的“十六字心传”,儒家心性学说的精髓所在,极难把握,极易写空。
整个抄题过程,其实不过短短几分钟。继续向巷道更深处而去,将同样的题目,展示给后面的考生。
隔壁里突然传出一个带着慌乱和恳求的喊声,打破了巷道里的寂静:
“大人!学生…第六题末字未看清,恳请大人开恩,再示片刻!”
高举木牌的兵丁脚步微微一顿。跟在后面的执事官立刻皱紧了眉头,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厉声喝道:“考场重地,不得喧哗!题目已示,自行斟酌!”
但那兵丁似乎得了什么指示,还是停下了脚步,两人略略将沉重的木牌往回挪移了少许,让题目纸的相应部分再次对准了八号的方向,停留了大约三十次秒的时间。
“看清了么?” 执事官的声音比刚才更冷。
“看…看清了!谢大人恩典!”
兵丁这才重新起步,沉重的木牌彻底转过巷角,消失在视线之外。放题环节,正式结束。
第一场,也是决定性的头场考试,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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