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我心安处
可高队长、指导员、杨安平…他们不一样。他们的眼睛里都有光,是一种在废墟上亲手创造未来的光,灼热、坚定。
她又想起可能已在上海的大姐和小妹。她们或许正在那片更复杂战场上,用各自的方式,努力地扎根、生长。
难道她,就要一直停留在原地,看着姐妹们的身影越行越远,直至消失吗?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脸颊安静地滑落,一滴,两滴,砸在她握着指南针的手背上,冰凉一片。
孩子们清澈崇拜的眼神,村民们朴素真诚的关怀,杨安平那句沉痛的“是我不孝”,以及他转述的、来自更高处的期许…
所有零碎的画面,所有纷杂的声音,所有厚重的情感,所有的爱与痛、恩与责、过去与未来,在此刻碰撞、破碎,而后又奇妙地融合、重塑。
最终汇聚成一股温暖而强大的洪流,缓缓将她整个人托举起来。
“好好的”——
阿远希望她“好好的”,高队长珍视她的未来,父亲那未尽的遗憾,小翠用死亡为她换来的这条生路…
他们所有人,最深切的愿望,难道是看着她龟缩一隅,祈求一份朝不保夕的安稳吗?
不是。
绝不是。
他们是希望她真正地“立”起来啊。
希望她这株柔弱的菟丝花,能挣脱束缚,长出属于自己的筋骨,能迎着风雨,不负此生地、尽情地绽放。
高队长给她手膏,是关怀,更是期许。
这份温暖,不是让她沉溺在舒适里,被日复一日的琐碎磨粗了手、磨平了心中的棱角与志气。
而是希望她被好好对待,被妥善珍视,去发挥所长、创造更大的价值,去触摸那片更广阔的天空。
父亲那句充满悔恨与无奈的“早该送你走的…”,此刻也如同惊雷,在她心中炸响。
她忽然间,全明白了。
也许,父亲懊悔的,不是没能早点让她逃命。
而是痛惜自己没能早一点、再早一点,送她离开那个注定倾颓的旧世界,那个束缚了她十几年、几乎定了型的牢笼。
这枚摔坏的指南针,是指引,是路标。指向的,是父亲未能亲手为她铺就,却用生命为她换来的、殷切期望她去追寻的新生方向!
在这大厦将倾的乱世,他不希望自己娇养长大的女儿,到头来还是只能依附家族、依附他人。
他希望她“走”,走向一个没有枷锁的世界,走向一条她能自己掌控命运的道路。
高队长和村民们给她的,是乱世中一个温暖珍贵“家”,是避风的港湾。而延安,或许能给她守护这个“家”、并去创建更多“家”的力量和本领。
她去延安,不是逃离,不是忘恩,而是为了更好地回归——以一个更坚强、更独立、更有力的姿态,回来保护她所珍视的一切,告慰她所失去的所有。
怀澂更紧地握住那枚指南针,冰凉的金属和碎裂的玻璃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痛楚,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
内心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坚定,如同穿透云层的月光,再无一丝阴霾:
爹,我明白了。
您用命给我换来的,不是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而是一个选择的权利。
我要的,不是被庇护的安稳,而是能掌握自己命运、也能保护所爱之人的力量。
我不想再做被时局推着走的浮萍了。
我要去延安。
我要去学习!
我要亲眼去看,他们口中那个值得让这么多人为之奋斗的新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一次,西行,不再是仓皇的逃难,而是清醒坚定的奔赴。
延安,不再是遥远的未知,而是她主动寻找的答案,是她自己选择的未来。
月光下,怀澂缓缓抬起手,揩去脸上的泪痕。泪水洗过的眼睛,清澈而坚定,像是映入了漫天星光。
她将指南针小心地包好,放入行囊的最深处。指尖拂过那盒手膏,动作轻柔而珍重。
然后,她安静地躺回香姨身边,替香姨掖了掖被角。她闭上眼睛,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明与宁静。
天一亮,周桂香就醒了。她侧过身,想看看身边的怀澂,却对上了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那眼睛里,没有了连日来的迷茫与挣扎,只剩下破晓般清晰的光芒。
“香姨,我决定了。”杨怀澂轻轻握住周桂香的手。
周桂香看着她,心头猛地一紧,她下意识地反握住怀澂的手,声音颤抖:“…你去哪,大娘就去哪。”
杨怀澂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心里酸软一片,但她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音温柔:“不,香姨,您留在这里。这里安全,高队长、乡亲们都会照顾好您。”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周桂香,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条漫漫长路,声音里充满生机的力量:
“潋潋这次说错了,我不该去西安重庆,我该去延安的。”
怀澂转过头,重新凝视着周桂香瞬间涌上泪水的眼睛,语气变得愈发坚定:
“等我学成了,有了更大的本事,就能更好地…保护您,保护像我们一样,想要安稳过日子的人。”
周桂香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路途太远,想说世道太乱,想说她舍不得…
可所有的话语,在对上怀澂那双,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怯懦与犹疑的眼睛时,都哽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这个自己几乎是从小看到大的姑娘,看着她眉宇间那份从未有过的神采,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
她抬起粗糙的手,轻轻抚过怀澂的鬓发。
“二小姐…”她唤了一声,语气变得异常平和,“你别为我担心。高队长她们…是真心待我们好。我在这里,等着你。”
杨怀澂鼻子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安抚好周桂香,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小屋。
高巧英刚起身,正在院中活动手脚,一抬眼,就看见杨怀澂走了过来。
她的身影在朦胧的晨光里显得有些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步伐不见丝毫迟疑。
高巧英停下了动作,看着她走近。
杨怀澂在她面前站定,抬起头。
晨光落在她脸上,照亮了她那双眼睛——澄澈、明净,如同秋日雨后一碧如洗的天空,再无一丝阴霾与混沌。
这眼神,真正配得上她名字里那个“澂”字。
“队长,我想好了。”
怀澂迎着高队长询问的、带着隐隐期盼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想去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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