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无愧于心，无愧于你
“你也觉得我做得太过分了？太暴躁了？”
明明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冯艾兮，跟宁夜寒的眼睛对视上，突然有点心虚。
可那件事本来就不对！
不管她说得多难听，她都觉得自己没有说错。
患者的生命不能被当做赌注，对于医生而言，患者就是他们的责任，丢失了这份责任，就丢失了做医生的资格。
“这件事，其实我……”
就算是再来一次，她也还会这么做！
……大不了，说话的语气再温和一点好了。
“没有。”宁夜寒淡淡地回答。
“……我只是想……”话说到一半的冯艾兮，剩下的半截生生哽在了喉咙里，发愣地看着宁夜寒。
他刚才说什么？没有？他的意思难道是，他不觉得……
“我不觉得你做得过分，相反，这才是一个有良知的医生应该有的态度。胜负欲在一定程度上能激发人的潜能，过之却会反噬人的心智，蒙蔽双眼，让人失去正确的分辨力和判断力。”
“你跟那个人面临的是同样的压力，或者说，你比他承受的更多，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能保持冷静的头脑，做到以患者为主，说明你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一个医生，而不是宁家的小姐，和少奶奶。人生在世，本就无需过多在意旁人的眼光，做好你自己便可。”
平时惜字如金的宁夜寒，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秘书和保镖都惊呆了。
就是在公司大会上，他都很少会这么长篇大论。
可是，他想让冯艾兮知道，她没有做错事情，所以无需为了那点小事感到不安和抱歉。
冯艾兮怔怔地看着宁夜寒，虽是半晌没有说出话，可心脏分明又开始咚咚地狂跳起来。
不过是几句话而已，可每一个字都好像是落在她的心口上。
前世行医时，年少成名，她远比现在更加狂妄，更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也曾用类似的话教训过旁人。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她脾气暴躁，嚣张跋扈，眼高于顶，不把别人当人看。
只有父亲告诉她，她并没有做错，虽然话说得不好听，可人生在世，根本无需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她只要做好她自己，因为她是真正的医生。
后来，还有一个人跟她说过类似的话，那个人则是她的人生挚友。
除此之外，从来没有一个外人如此相信她、宽容她。
外人……
冯艾兮听见自己心内的话，宁夜寒算是外人吗？
刚想到这里，便没来由地脱口而出：“谢谢你。”
宁夜寒目光一凝，“你还会说谢谢？”
“你这话说得，我之前不也跟你说过谢谢，我怎么就不会说谢谢了？”冯艾兮嗔道。
宁夜寒看她撅嘴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你还笑？你……”冯艾兮瞪着他，突然意识到，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逗她还嘴，让她能放松心情。
可是，他自己怎么也笑了？
这是在嘲笑她这么容易就上当了嘛！
“算了，看在你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冯艾兮扬了扬下巴，一脸傲娇的模样。
本来是想逗某人的宁夜寒，心口突地一跳。
他……笑起来好看？
也不知道多久都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过这句话，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曾经的他虽然也不爱笑，但至少他心里知道，自己这副皮囊确实足以令不少女人追求动心。
可是自从……
宁夜寒眼里有一道光亮了又暗下去，扯开话题说道：“你现在最应该关心的，不是里面的病人吗？何必浪费时间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说回到这个病例上，冯艾兮也忧心起来，从门上的玻璃往病房里面看了一眼。
“可是，这个案例实在太棘手。原本我还是很有把握的，可现在……”
在病情改变之前，她有九成的把握能够解决，剩下一成，是她无法控制的，毕竟外科手术这种事情，谁也无法保证百分之百成功。
但现在，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病情也变得更加复杂了，至少从看见新的肿瘤到现在，她还没有解决的法子。
正如她在大会上说的那样，随便下刀，只会被封死前路，又堵死退路，到时候，会害死病人的。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宁夜寒知道这次病情变得更加复杂，听说他们刚才在研讨会上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来。
冯艾兮忧虑地皱起眉头，“目前看来，确实没有。现在的肿瘤，似乎是无解的。不管开不开刀，患者可能都会……”
“所以你就放弃了？”宁夜寒淡淡地反问。
冯艾兮叹了口气，“我也不是放弃了，就是……”
不知道该怎么入手。
毕竟，以她目前所见，这应该是个死局了。
“既然没有放弃，为何却只是站在门口干等。难道这样就能有所进展？”宁夜寒再问。
冯艾兮垂下眼眸，喃喃说道：“你不明白。肿瘤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看起来已经是无解。不管做不做手术，他的结局都是……”
“你刚才不是还说没有放弃？”宁夜寒反问。
“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但有时候，不是我不肯放弃，就能有好的结果。不放弃，不代表就有解决的方法。”冯艾兮一脸无奈的样子。
其实站在这里的时候，她的脑子里不是没有重新构造那个肿瘤，但任凭她怎么想，都想不出哪条路能行得通。
“先前明明也是有希望的，患者家属还不知道如今的结果，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
脑瘤绝症，本来就令人绝望，而有过希望之后，希望再破灭，那样的绝望却是无可比拟的。
那种感觉，会生生地将一个人煎熬得体无完肤，日夜难寐。
如果现在去告诉他们，这个病已经治不了了，他们会是怎样的感受？
单是想想，就让冯艾兮觉得自己心里也难受得紧。
“还没有试过解决之法，你怎么就肯定，自己要告诉他们的一定是噩耗呢？”宁夜寒说道。
“我……”
“事情才发生几个小时，你就这么放弃了？我刚才还说你是一个真正的医生，医生对待自己的病患，就这么草率吗？”宁夜寒再次质问道。
冯艾兮被宁夜寒一句一句说得没话可辩驳。
明明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这才几个小时，她怎么就放弃了，觉得自己一定不行？
“病人还活着，你却就这么判了他的死刑。这是你的医德吗？”宁夜寒看着冯艾兮，沉静的目光里氤氲着一丝寒意。
冯艾兮觉得那点寒意似是落在了自己心上。
宁夜寒对她失望了吗？
垂下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摆。
如果是父亲，知道她这么快就被一个肿瘤打倒，应该也会失望吧？
顿了顿，宁夜寒继续说道：“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却仍然无法改变，那你应该挺胸抬头地进去告诉他们结果，说你已经尽力了，这也是对患者的尊重。他们需要知道真相。”
“不。”冯艾兮抬起低垂的眼眸，看向宁夜寒，“我还没有尽全力，还没有做好去面对他们的准备。何况，这个病例不是我一个人负责的，我没有权利现在就作出任何结论。骆教授既然开了研讨会，说明她也没有放弃，我又有什么资格放弃？”
“所以……”宁夜寒定定地看着她。
冯艾兮深吸了一口气，冲他露出一个肯定的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我太急着下结论，明明心里还有不确定，但害怕自己解决不了，所以退却。这不是我想要成为的人，做医生不是这样的。”
因为有愧，因为知道自己还没有尽全力，所以才会在门口游移不定。
如果她尽力了，却依然救不了病人，她必然会遗憾，但绝不会愧疚。
“我不该这么快就放弃，至少，要做到无愧于心。”冯艾兮坚定地看着宁夜寒，“也要无愧于你。”
说完最后这句，周遭的声音似乎都戛然而止。
宁夜寒的心跳似乎都停止了片刻跳动。
耳畔都是她的话。
“无愧……于我？”
她下定决心要去面对这个难题，除了无愧于病患，无愧于她自己，竟也为了，不愧对于他。
她为何要如此？
“咳！”冯艾兮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明明刚才那一句无愧于他是在心里想的，怎么莫名其妙就说出来了呢！
完了完了，说错话了！
心又狂跳了起来！
怎么办？
“那、那个，毕竟这个病例是你极力主张的，这也关乎你的名誉，我要是不尽力的话，会连累你的。”冯艾兮绞尽脑汁，总算把话给圆了回去。
不然，刚才那番话说得好像宁夜寒对她而言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可是……
宁夜寒在她心里，难道真的不特别吗？
能让她的心跳得跟打鼓似的，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宁夜寒说道，“病例有变，并非你的过失，所以也不算你失败。何况你今日在研讨会上的表现，足以证明你确实懂得医学。如果这次实在不行，换一个病例就是。”
或许这次运气不好，还是得再替她谋划。
冯艾兮对上宁夜寒的眼神，只觉得他的眼底，好像有坠落的星子，碎了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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