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孤儿院剪彩
尚新街包括锦绣孤儿院在内的翻修，都是政府出资，如今落成剪彩，政府自然要派人来验收成果。
罗副市长是推进翻修项目的主负责人，最近又热心公益，便就跟锦绣孤儿院和安宁集团两方都接上了头，毕竟一方是翻修受益人，一方又是本地出了名的慈善企业家。
政坛跟经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像安宁集团这样牵扯着全市经济问题的大企业，及其背后的大家族，政府当然会选择交好。
之前宁夜寒在几个宴会上接触了一下这位副市长，又让秘书抛出了结交的橄榄枝，后来假装无意提到慈善事业，罗副市长想到正好最近孤儿院翻修落成，便拍案定下了这次剪彩仪式，并且邀请了宁夜寒前来。
孤儿院的院长文晋及其夫人刘绣心早就等候在此，一看到罗副市长下车，热情地迎了上来握手。
院长夫妇二人都是五十来岁，男人头发梳得整齐发亮，身材胖墩墩的，满脸褶子，露出一丝老态，身上的西装衬衣都被大肚腩给撑得没有一丝空余。而他夫人显然保养得好些，虽说遮掩不住脸上岁月的风霜痕迹，但看得出来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现在五官模样仍然很俊。她穿着一身定制旗袍，裁剪得当，很托身材。
孤儿院并不是什么赚钱的营生，但宁夜寒却眼尖地看出来，院长夫人这身旗袍的料子和手工都不便宜。
一番打着官腔的寒暄，罗副市长又介绍了一下随行的宁夜寒一行人。
宁夜寒阅人无数，对方跟他打招呼时眼底那抹市侩但又夹杂着警惕的情绪，落入他眼中。
这样的神色，有趣。
一行人随即进了教学楼的会议大厅里。
二三十个孩子密密坐在地下，第一排位置留给了今日来的贵宾们。
文晋院长夫妇俩人在台上说了几句开场白，就将贵宾们全都请上了台，排成一排，手里拿着一条剪彩用的红色彩带。
宁夜寒不喜欢上台，于是让冯艾兮代他。
从在停车场跟院长夫妇碰面开始，他就感觉到身边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尽寒意。别人或许察觉不到，但他跟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到，商海沉浮，察言观色，有时候对方只是脸上汗毛动了一下，他们也要有所警觉。
他让冯艾兮代她上台剪彩的时候，冯艾兮的身体明显一僵。
不是说好，她只是来当花瓶的么？
冯艾兮瞥了眼宁夜寒，他表情还是冷淡，似乎只是提出一个很寻常的请求，不，应该说更像是要求。
在他宁夜寒嘴里，哪里有请求一说。她现在可都还记得，他说那句，不是在跟她商量。
虽然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来什么，但冯艾兮还是觉得，他在试探她。
他看出了她对孤儿院、对院长夫妇的抵触，所以试探她。
从宁夜风和李梦茹那件事，她就知道宁夜寒也有看戏的心态。
他这是也想折磨她么？
这个人，有时候分不清他对你到底是好是坏。也或者，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所以做什么都无所谓。
台上的人都站齐了，就等她一个。
冯艾兮也不好耽误所有人的时间，起身走上去。
既然宁夜寒要看戏，那就演给他看好了。
罗副市长主持了剪彩，用剪刀将那彩绸刷一下剪断，宣布锦绣孤儿院翻修正式落成，台下顿时响起掌声一片。
院长夫妇站在最中央，冯艾兮就站在院长文晋旁边。隔着半尺的距离，那个人身上属于油腻中年男人的体臭味幽幽飘来，令人几欲作呕。偏生冯艾兮是五感超于人的，就像她视觉、听觉都胜于旁人一样。那味道熏得她头晕脑胀，当然，大部分其实是心理作祟。
啼哭声，幼童的啼哭声在脑海深处轰一声炸响。
“多谢多谢！”
文院长根本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对劲，一脸喜色地跟宾客们握手，然后也转过来跟冯艾兮握手。
冯艾兮恍恍惚惚地伸手，那只胖乎乎的手旋即握上来，包裹着她清瘦的手掌，心底那阵恶心便涌了上来。
“文院长。”她突然咧开一个冷清的笑容，“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院长。”
“二少奶奶有什么问题？”文院长眯着眼睛笑，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拉成了细细的长条，里面透出一丝令人不太舒服的光。
那眼光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一样审视着对方。
在外人面前，尤其是这种场合，冯艾兮并不代表她自己，她是一个符号，“宁家二少奶奶”就是贴在她身上的标签。所以别人不会叫她冯小姐，而是二少奶奶。
冯艾兮只觉得那打量的眼神更令人反胃。
她强打精神，保持着礼仪，笑盈盈地问道：“孤儿院里的孩子们，真的都得到了最好的照顾，不会被欺凌、羞辱、见她，能够无忧无虑，像正常的孩子一样成长吗？”
这话是刚才开场白的时候，院长夫妇自己说的，宣称他们对孤儿院的管理非常到位，让孩子们都过得很快乐。
冯艾兮突然这么提问，让场上的气氛微微一顿。
她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质疑。
其余人或是不明所以，或是觉得她这么问有点不合时宜，各自带着心思打量着她。
只有宁夜寒的眼神，不带这两种颜色，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冯艾兮。
这家孤儿院，有问题。院长夫妇，也有问题。
他心底响起了声音。
冯艾兮的恨和惧，绝不简单！
“这……”文院长也是被问得满头雾水，脸上有一丝不悦和尴尬。他很想反问，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当着这么多人，还有政要人员的面，他也不能放肆，只好继续眯眼笑着，温和答道：“这是自然！我们院里的孩子，那都是受到精心照顾的！孤儿院受到市领导的关注，又有不少社会热心人士的资助，我们是竭尽可能让这些可怜的孩子们有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二少奶奶是觉得底下这些孩子们长得不好？”
放眼望去，底下乌怏怏二三十个孩子，个个眉目清明，小脸粉红，看来是还打了粉。
无疑，这些孩子是长得极好的。
但冯艾兮知道，其他人也知道，孤儿院里远不止这二十多个小孩，他们只是所谓的“代表”。
代表，有时候确实能代表一些东西，但有时候却只是一块遮羞布。
冯艾兮在心里冷笑，但脸上的笑容确实很礼貌的：“我只是看到很多新闻说，孤儿院、福利院之类的地方，孩子们都过得苦得很，但今天见到却觉得不是这样，所以心头疑惑，就问了出来。”
“哦！”文院长笑眯眯地回答，但他眼里的防备丝毫没有松懈。
旁边的夫人刘绣心特意说道：“锦绣孤儿院都是我父亲传下的产业了，左邻右舍都是有口皆碑，二少奶奶和各位大可放心！”
冯艾兮点点头。
罗副市长则爽朗大笑，岔开了话题，让院长夫妇带领众人去逛逛。
这也是一早就安排好的，毕竟市领导来了，肯定是要视察工作的。
冯艾兮回到宁夜寒身边，他只看了她一眼，也没问什么，就带着她跟上队伍。
虽然他坐着轮椅，看上去矮众人一头，但除了副市长以外，他跟在第二位，其他人竟也知趣地保持着距离，有机会时也会热络地跟他搭上两句话。
他的气势，半分也不输。
但跟在旁边的冯艾兮，却心思沉沉，脚步虚软。
走过的地方越多，越是往深处走，她心里那点被竭力忽略的阴影，就逐渐显现出来。
那是一片永远也驱散不了的阴霾，晦暗，散发着腐败的气息，棉花似的揉成团堵在心底深处。
这时他们走到了教室门口。
十几个五六岁的孩子们正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听老师讲启蒙数学。
大家都夸奖院长夫妇给孩子们好的教育，一片压低的欢声笑语。
冯艾兮恍恍惚惚地看着教室里面。
厚重的窗帘被拉开分到两边，阴沉沉的天光透过大雪和玻璃投进来，照亮那十几张小小的桌椅。
她只觉得整个教室里的气氛很沉闷、逼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讲台上的年轻女老师留着一头黑发，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非常和颜悦色的在讲课。讲到图形的时候，为了在板书上画线条，她伸手拿起了讲桌上的塑料长尺。
暗色的光透过塑料的尺子，晃了一下冯艾兮的眼睛。
她吃痛地闭了下眼睛，然后听见“啪”的一声。
再睁开眼时，见那女老师手拿长尺，尺子压在讲台上，看起来是她刚刚用尺子狠狠敲了下桌面。
底下的孩子们鸦雀无声。
“你！”女老师的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幽幽地看着坐在教室第三排正中间的小女孩。
小女孩留着长头发，小小年纪但披在肩后的发却是乌黑发亮，衬得她肌肤白嫩。但她很瘦弱，脸小而尖，细胳膊细腿，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女老师，眼里没什么神采，此刻充满了恐惧。
“让你好好听课，又看窗户外面！”女老师满脸怒容地吼道，从讲台上冲下来，一身大红色的连衣裙被风带得飞扬起来。她扯着小女孩的胳膊，一把将其从座位上扯了出来。
小女孩一下就站立不稳，摔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了惊恐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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