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阿余
“师姐，非要走吗？”
白云观内，阿余看着不远处斜斜靠在摇椅中的商无忧，担忧的道：“师姐的伤还没好利索，不如在观中多住些日子，待将养好了再走也不迟。”
说罢搔了搔头，“师父已然不在了，师姐若再去，这观中只剩下我与师兄，日子真无聊……”
闻言商无忧这才懒洋洋睁开眼，眯着眼看了阿余半晌，这才正色道：“那在阿余看来，什么样的日子才算有趣？”
“我从小长在宫中，日日前呼后拥，人人对我毕恭毕敬；师父身为大辉国师，连父皇也要给他三分薄面，这样的日子阿余可喜欢？”
“观中清苦，你若愿意入宫，我便让赵元婴去向新帝启奏，让你入朝为官。”
“你是太初真人的关门弟子，又是本宫的师弟，你若愿意这国师之位便是你囊中之物！”
“先皇不是下旨大辉再不设国师了吗……”
“旁人或许没机会，可你若想要，我一定会让你坐上那个位子。”
阿余一怔，喃喃道：“没想到师父那般对待师姐，师姐竟还愿意照顾阿余……”
商无忧叹了口气，“师父与阿秋所做作为与阿余无关，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似的性子我了解。”
洛阳宫一战之后，商无忧双眸中代表天命神女之力的碧色渐渐淡去，曾寒气森森的眸子已变得淡然无波，唯一汪黝黑的深泉中泛着如晨星般温柔的光。
“我可是你的姐姐，自然要满足你的心愿。”
阿余只当是商无忧是念在同门之谊才如此说，心中不免涌起一阵暖意。他思索半晌，终于摇了摇头。
“我不做什么大国师，也不要做官。我不想像师父那样落得惨淡收场。”
商无忧柔声道：“阿余心地纯良，你不会走师父的老路……”
阿余叹了口气，“权势之欲当真叫人迷了本性——师父他修行了半辈子，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心魔，阿余自问道行浅薄，自是不敢以身犯险。”
商无忧闻言终于暗自松了口气，她欣慰的看向阿余，温和的道：“母亲死前曾说过，若有可能她希望自己的儿女能远离皇权，过一世太平日子，如今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在阿余看来，商无忧这番话着实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便点了点头：“懿慈皇后这番话当真通透豁达，巍巍皇权高不可攀，深陷其中之人若是被迷了心智，只会落得惨淡下场；远离皇权纷争，虽说日子过的清苦些，却能保一世平安。”
商无忧歪头笑道：“能收得一位有慧根的关门弟子，师父也算不枉此生。”
阿余哭笑不得，“师姐你就别取笑我了，师父和阿秋师姐去后大师兄一蹶不振，如今连师姐都要离去，阿余实在不知要如何才能守得住这白云观……”
“不过一座道观，你守它作甚？天地广阔，你何不走出去看看，说不定对道心有益。”
“师姐也是为了道心，所以才远离权势吗？”
商无忧闻言微微一笑，“我要做的事都做完了，整个京都城除了阿余已无人让我眷恋，此事不走更待何时？”
赵元婴走进门时正听见此话，便笑道：“我还以为谲儿今生只眷恋元婴一人，不想我竟排在阿余后头……”
商无忧但笑不语，阿余却被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道：“赵大哥莫要胡说，师姐她不是这个意思……”
商无忧见状不由翻了个白眼，转头朝赵元婴道：“这孩子从小是我看大的，你如何比得？小时候旁人笑他是山门外头捡的野孩子，为此他不知哭过多少回，还是我说若日后再听见旁人胡说，先一通老拳将人打到，再踩着他的胸脯大喊——‘连大辉天命神女、当今长公主也要叫我一声弟弟，你若再敢来惹我便要叫你好看……’”
看着商无忧凶悍的模样，阿余终于想起年幼时师姐对自己的“教诲”，还有师父在一众孩童父母的愤怒的注视下，点头哈腰赔礼道歉的狼狈模样，不觉大窘，忙捂着脸道：“都怪我小时候不懂事，师姐你别说了……”
商无忧笑了两声，这才收起笑脸，小心翼翼道：“你，恨她吗？”
阿余一怔，“师姐是说……”
“将你丢弃在白云观门外的亲人，你恨他们吗？”
师姐的神色颇为认真，眼神中还闪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阿余见状搔了搔头，这才道：“小的时候是怨恨过，既然选择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又为何要将我丢弃？是不是他们厌恶我，这才将我丢给道士……”
“长大后听说了师姐遭遇，我便又想，若是当年我们家也出了事呢？皇后娘娘到死都在保护师姐，若非家中横遭变故何人忍心将亲自子丢弃，我的家人定是为了保我平安才将我放在白云观外。这样想，恨意便烟消云散了。”
“其实懂事后我很少再去想当年的事，反正师父和师兄师姐待我如亲人，我又何必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往事而郁郁寡欢，如此岂不辜负了师兄弟们的情谊？”
说到此处阿余的神情忽然有一瞬间的黯然，他小声道：“其实我还是想他们的——我想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父亲母亲究竟是什么样子，是否有兄弟姐们，他们如今可还安好……”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么多年他们从未来寻过我，想必是都死了，既然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记恨的呢……”
商无忧默默听着，眼眶突然滚烫了起来，她半启朱唇，带着几分愧疚和激动轻轻朝前踱了一步。
“阿余，其实我就是……”
赵元婴忙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舍不得阿余，可咱们若不走，京都的政局如何稳得下来。”
阿余看了看商无忧，轻声安慰道：“师姐别哭，你如今已不是什么长公主了，天南海北师姐来去自由，什么时候你想阿余了，就来这白云观看看阿余就好。”
说完便跑向屋内，从箱子中取出只栩栩如生的木鸟，兴冲冲递到商无忧手中。
“这东西是我央大师兄用千年铁木为材做成的，我的偃术不错，入喉咱们便已此物传递消息，这东西飞得快，便是相隔千里也能在一日内到达。若日后师姐想我，便叫它来送信如何？”
商无忧勉强勾了勾唇，“阿余放心，姐姐知道了。”
二人出了山门，商无忧的泪水便夺眶而出，“该告诉他的……”
赵元婴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安慰道：“你若真想保他一时平安，便该听你母亲的话，莫要让一颗纯洁之心生出不该有的欲望。”
商无忧再次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身影，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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