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众世家迎驾怀异心
黄河北岸，酸枣。
冬日的寒风卷起官道上的冻土，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支庞大而狼狈的皇家车队，正在泥泞中艰难蠕动。
满载的豪奢车驾深陷泥淖，车轮呻吟，衣衫单薄的宫人与宿卫在宦官的尖声呵斥下，麻木地推着车。
车队中哭喊与咒骂混杂，昔日的皇室威仪荡然无存，活脱脱一众逃难富户。
就在此时，前方地平线上烟尘大作，一支数百人的骑队疾驰而来，其势如风。
“追兵！”
天子车驾旁的张让发出一声阉人特有的凄厉尖叫，车队瞬间大乱。
然而，那支骑队并无敌意。
他们在百步之外齐齐勒马，为首几位老者隔着老远便滚鞍下马，
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对着天子车驾纳头便拜，行了最标准的三跪九叩大礼！
接着他们整了整衣冠，快步上前，声如洪钟，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悲愤与激动：
“臣，袁逢，恭迎圣驾！”
“臣，王允，恭迎圣驾！”
“臣，杨赐，恭迎圣驾！”
“臣，崔……”
车帘被一只颤抖的手掀开，天子刘志探出苍白憔悴的脸。
他看着眼前几位世家大族的家主，和他身后那数百名精神抖擞的部曲，空洞的眼神中，终是泛起一丝神采。
“是……是众位爱卿？”刘志的声音发颤。
“陛下！”
袁逢抬头抢地，老泪纵横，“老臣等闻京师有变，心急如焚，日夜兼程前来护驾！”
“不想竟让陛下蒙尘受惊！”
“臣等……罪该万死！”
“臣等罪该万死！”
王允、杨赐等人亦齐声附和，个个神情悲怆，仿佛恨不能以身代君受过。
刘志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这些忠心耿耿的股肱之臣，多日来的恐惧、屈辱与愤怒，尽数化为感动的泪水。
“众爱卿快快平身！”
刘志亲自下车扶起袁逢，哽咽道，“有众卿在，朕心安矣！”
“陛下圣明！”
袁逢顺势起身，脸上依旧是悲愤之色，“那云鹏逆贼，名为清君侧，实为谋反！”
“此等乱臣贼子，我等关东诸公，与之不共戴天！”
“不错！”
王允亦上前一步，慷慨陈词，“臣等皆愿毁家纾难，起兵勤王！”
“定要助陛下，杀回洛阳，重振朝纲！”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
杨赐更是直接说道，“请陛下移驾我弘农杨氏，我杨氏坞堡兵精粮足，可为万全之基！”
“杨司空此言差矣！”
王允立刻反驳，“弘农靠近近关中，岂是万全之地？”
“若是逆贼云鹏兴兵而来，岂非将陛下置于险地？”
“我太原王氏在晋阳，依山之险，固若金汤，方才是陛下安顿之所！”
刘志看着眼前的各个世家大族的家主“争先恐后”的给自己表着忠心，
他心中只觉得豪气顿生，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宣政殿上，成了那个乾纲独断的君王。
眼看众人争论不休，最终，还是袁逢一锤定音：“陛下乃万乘之尊，自当坐镇中枢，方能号令天下。”
“邺城地处河北腹地，四通八达，城池坚固，”
“且甄氏一族，素来忠厚，必能护得陛下周全，如此方是眼下最合适的之所。”
众人闻言，皆称“老太傅深谋远虑”。
于是，在关东各大世家的簇拥下，皇帝刘志，被众星捧月般地，迎入了河北坚城——邺城。
天子在邺城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各大世家的“恳请”之下，下达了一道诏书：
“……云鹏逆贼，名为‘兴汉’，实为谋逆！”
“……朕，蒙尘于外，心忧社稷……”
“……今，特诏告天下：凡我大汉忠勇之士，皆可自行征募乡勇，以备勤王……”
“……待朕重返洛阳之日，必将论功行赏……”
“谢陛下！”
袁逢、王允等人再次跪倒在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狂喜。
他们对着天子信誓旦旦地表示：即刻便返回各自领地，变卖家产，征募兵马。
不出三月，必将带着十万勤王之师，汇于邺城，保着陛下杀回洛阳，重掌乾坤！
刘志听着他们那慷慨激昂的誓言，龙心大悦。
他觉得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重返洛阳，将那逆贼云鹏踩在脚下的光辉一日。
于是他将所有的军国大事都放心地交给了这些“忠臣”去处理，
而他自己，则在甄氏为他准备的堪比皇宫的华美府邸之中，安心地享乐起来，日日与美人美酒为伴。
然而，此时来自洛阳，由蜀王云鹏发出的檄文，正传遍了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兴汉盟会，共定国是……”
这道檄文，完全打翻了各大世家的如意算盘。
……
邺城，密室。
袁逢、王允、杨赐等各大世家的家主，围坐一堂。
那份刊登着云鹏公开信的报纸，就摆在桌案的中央。
“与我等……共议国事？”
王允看着那张报纸，眼神复杂，喃喃自语。
“哼，不过是收买人心的伎俩罢了。”杨赐冷哼。
袁逢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吹着浮叶，许久，方才放下茶盏缓缓开口：
“诸位，如今，我等当如何？都说说吧。”
“还能怎么看？”
王允冷笑一声，“云贼名为‘共议’，我看实则便是想将我等骗至洛阳，一网打尽！”
“我等已奉天子于此，身负‘勤王’大义。岂能与此等反贼同流合污？”
“我等当发文斥其为沽名钓誉之辈，号召天下共讨……”
“王公所言，确是正理。”
杨赐点了点头，随即却话锋一转，“只是……那云鹏兵精粮足，更有火神炮此等杀器，若云鹏真有诚意与我等共治天下……。”
他这话一出口，堂内一片死寂。
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最怕的是什么？
是天子吗？显然不是。
他们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将天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们最怕的是他们的权力不能世代传承下去。
而云鹏现在却表示可以他与他们共治天下，这如何让他们不动心。
“杨公言之有理啊，那云鹏能以一地之力，在短短数月之内便席卷天下，实力不可小觑啊。”
“我等如今虽奉天子，但兵马未集，胜负尚在两可之间。”
“若对其置之不理，万一……万一他真有此意，那我等岂不是要错失这天大机缘？”清河崔氏的家主斟酌的说道。
“呵呵……，云鹏此人真是高明。”
听着众人的议论，袁逢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干笑。
“……袁公有何高见？”
王允问道。
“去，是一定要去的。”
袁逢捻着胡须，“但谁去，怎么去，这里面可就大有文章了。”
“我等家主自是不能亲自去，毕竟我等‘汉室忠臣’，岂能与反贼同席？”
“但我等可以派族中心腹，以‘刺探军情’、‘观其虚实’的名义前去。”
“如此，若云鹏守信，我等可以说，是派人前去与他共商兴汉大业的；”
“若云鹏毁约，我等便可以说，是派人前去为陛下探听反贼动向的。”
“进，可为功臣；退，可为忠良。”
“无论胜败，我等皆可立于不败之地！”
“妙！妙啊！”
“袁公高见！”
袁逢抬手压下众人的额称赞，看着堂中众人继续说道。
“陛下这里，我等当继续稳住。”
“要告诉陛下，我等与云鹏逆贼，势不两立。”
“而勤王之兵，亦要加紧操练。”
袁隗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然后我等各遣代表前往洛阳，去看看那位蜀王殿下，究竟是何打算。”
整个议事厅内，顿时响起了一片心照不宣的笑声。
……
次日清晨，邺城临时皇宫。
众多世家家主再次拜见天子，痛陈蜀王之不臣，声言与之决不两立，誓要起兵，助陛下一雪前耻。
天子刘志，闻言大喜，对众家主大加赞赏。
而就在数日之后，数辆马车从汝南袁氏的祖宅中驶出，向着洛阳的方向疾驰而去。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河东卫氏、清河崔氏、弘农杨氏……这些关东的顶尖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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