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你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静心阁。
一家没有招牌的私房菜馆，藏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深处。
这里不接待生客，只做熟人的生意，以环境雅致、菜品精绝和私密性闻名于青原市的小圈子里。
纪良推开门时，苏晴已经到了。
她换下了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穿了一条素雅的白色连衣裙，外面披着一件浅驼色的针织开衫。
一头利落的短发柔顺地贴在耳际，脸上化着淡妆，少了平日里那种咄咄逼人的锋芒，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
听到动静，苏晴抬起头看到纪良，她的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纪局长，你可真准时，一分不差。”
“应该叫你苏记者，还是苏小姐？”
纪良在她对面坐下。
“在这里没有纪局长，也没有苏记者。”
苏晴放下茶杯，朝他狡黠眨眨眼。
“只有纪良，和苏晴。”
纪良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顿饭绝不会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这个女人一举一动都带着目的性，哪怕是看似最随意的闲聊也可能暗藏机锋。
“菜我已经点好了，都是这里的招牌，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苏晴将菜单递给他。
纪良没有接，只是说：“客随主便。”
很快，菜肴一道道被端了上来。
清蒸鲈鱼、碧螺虾仁、蟹粉狮子头……都是些清淡雅致的淮扬菜，看得出主人的用心。
苏晴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
“我以为，你会借着这次的机会写一篇能让省里都震动的报道。”
纪良率先打破沉默，他想看看这个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然后呢？”
苏晴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
“把远航制药背后的那位大人物彻底得罪？让我的报社总编被省委宣传部叫去喝茶？最后在一片叫好声中被调去一个无关紧要的部门，从此告别我最热爱的新闻事业？”
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纪良，你太小看我了，也太高看一篇报道的力量了。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舆论有时候……不过是个屁。”
这番话说得通透，也说得现实。
纪良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苏晴对这里面的门道看得如此清楚。
“那你把那份材料给我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纪良最想不通的地方。
她既然知道其中的风险，又不愿意亲自下场，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为了看看你敢不敢。”
苏晴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我承认我一开始是想看你笑话的，我想看看你这个算无遗策的纪局长在面对一个你根本惹不起的庞然大物时会怎么选择。”
“是明哲保身，还是……飞蛾扑火。”
“结果呢？”
“结果你比我想象中更聪明，也更……有种。”
苏晴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
那是一种混杂着欣赏、好奇甚至还有棋逢对手的兴奋。
“你没有直接把那份材料当成证据抛出去，而是选择在协调会上用匿名举报的方式引爆它。这样一来你既守住了底线，又把皮球踢给了市里，把压力转移给了王副市长他们。”
“你逼着他们不得不去调查，因为一旦将来出了事，他们就是第一责任人。高明，实在是高明。”
苏-晴一字一句地剖析纪良的布局，仿佛亲眼所见。
纪良心中微凛，这个女人的洞察力实在是可怕。
在她面前，他感觉自己像是透明的。
“所以，你今天请我吃饭就是为了给我复盘一下我的光辉事迹？”
纪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然不是。”
苏晴也干了杯中酒，白皙的脸颊泛起一抹动人的红晕。
“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晴的眼神变得迷离。
“你这个人看着像个按规矩办事的老干部，可你做事的手段没一样是摆得上台面的。你算计林小美，算计吴书玉，连我不也一样在你算计里头打转。”
“你这人心够狠够冷，好像谁都能被你当成棋子扔出去。可你偏偏……又会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药厂，去跟省厅的检查组硬碰硬，会为了一封谁真谁假都不知道的举报信把自己整个搭进去。”
她身子往前凑了凑，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飘进纪良的鼻子里。
“纪良，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问题问得纪良有点发愣。
他自己都快忘了上一次琢磨这事是什么时候了。
在这个圈子里混久了人就变得越来越糙，早就懒得去分什么黑的白的，对的错的。
他做这一切说白了就是想往上走，想手里能有更大的权。
“都一把年纪了还用好坏这种词来评价一个人，是不是有点幼稚了？”
纪良没看她的眼睛，话是说给她听的，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是吗？”
苏晴轻笑一下，重新靠回椅背上。
“也许吧。但我至少看明白了你不是个安分的人，青原这个地方太小了，装不下你。”
这顿饭，两人聊得比想象中要多。
从青原市那些药厂的烂账，聊到省里那些看不见的人事关系，后来又不知怎么的，说到了各自的过去。
苏晴说她家是干部大院的，她爸对她管得严，从小就给她规划好了路，进单位拿铁饭碗，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可她骨子里就长着反骨，大学一毕业扭头就去报社当了记者，她说就是想亲眼看看，这光鲜的世道底下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
纪良也难得地说了几句自己的事，说起刚上班那会儿因为脑子转不过弯，不懂人情世故，怎么被人挤兑，怎么坐冷板凳。
这种感觉很怪。
他们俩就像是两条在不同山头各自觅食的狼，互相闻得出对方身上的味儿，既警惕又有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饭吃完，纪良说送她回去。
苏晴没推辞。
车窗外面的街灯一排排地往后退，车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苏晴看着窗外忽然开口：“远航这事没这么容易完。”
“我知道。”
“郑远航在省里关系盘根错节，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这次顶多算是剁掉了他伸过来的一只手，他缓过劲来肯定还会再来。”
苏晴转过头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纪良看着前方的路，嘴里吐出一个字：“等。”
“等？”
“对，等他自己出招。”
“他现在受了惊，越是想把面子找回来，就越容易出错。”
纪良眼底的寒光一闪而过。
“下棋最忌讳的就是心乱，他已经乱了，而我还没开始。”
车子停在了苏晴住的酒店楼下。
苏晴没有立刻下车，她转过头看着纪良的侧脸，路灯的光透过车窗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棱角分明。
“纪良，谢谢你今晚的坦诚。”
“我也一样。”
苏晴解开安全带，俯身过来在纪良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吻。
柔软，温热。
然后她迅速地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酒店大堂，只留下一个摇曳生姿的背影。
纪良坐在车里，手抚摸着被她亲吻过的地方，久久没有动弹。
他不得不承认，苏晴和他所接触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这个女人是一团火，也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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