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信息的血脉
大业十五年。
也就是华夏共和二年。
腊月。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冷上几分。
洛阳,这座刚刚新生的共和国心脏,此刻正被一场漫天大雪无情地笼罩。
政务院。
顶层的一号办公室。
这里的暖气烧得很足,温暖如春,与窗外那个冰封的世界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
江宸负手而立。
他穿着一件没有肩章的旧军大衣,手里端着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茶缸。
热气腾腾。
模糊了他那张年轻却充满威严的脸庞。
他的目光,没有看窗外那银装素裹的洛阳美景。
而是死死地盯着墙上那幅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华夏共和国全图》。
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像是一个解不开的结。
“慢。”
“太慢了。”
“还是太慢了!”
江宸突然开口。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心惊肉跳的寒意。
他猛地转过身,将手里的茶缸重重地顿在桌子上。
“当!”
一声脆响。
站在办公桌前的交通部部长张亮,浑身猛地一颤。
这位曾经的前隋工部侍郎,如今共和国的高官,此刻却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流了下来。
“委员长……”
张亮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您是说……咱们去长安的复线铁路,修得慢了?”
“那是冻土层啊,工程兵的铲子下去就是一个白印子,实在是……”
“我说的不是铁路!”
江宸直接打断了他。
他大步走到地图前,手指如刀,狠狠地划过地图北边那条红色的国境线。
“我是说,信息!”
“是情报!”
“是咱们共和国的眼睛和耳朵,反应太慢了!”
江宸转过身,从桌上抓起一份红头文件,直接甩在了张亮的面前。
纸张飞舞。
“你自己看看!”
“前天下午未时,雁门关外三十里,突厥的一支百人斥候队,摸到了咱们的眼皮子底下!”
“甚至还跟咱们的巡逻队交了火,打伤了咱们三个战士!”
“这么大的事!”
“这么重要的军情!”
“这份战报,居然是今天早上才送到我的桌子上的!”
江宸伸出三根手指,在张亮面前晃了晃。
眼神如刀。
“三天!”
“整整三天啊张亮!”
“这还是在咱们铺设了部分电报线的情况下!”
“这也就是个小摩擦。”
“如果是突厥人的二十万铁骑南下呢?”
“如果是颉利可汗的主力大军压境呢?”
“三天时间,足够他们的骑兵把雁门关啃下来一半了!”
“到时候,等我看到战报,黄花菜都凉了!突厥人的马刀都架在咱们老百姓的脖子上了!”
张亮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转筋。
他掏出手帕,胡乱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一脸的委屈和无奈。
“委员长,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咱们接手的是前隋的烂摊子。”
“以前的驿站体系,早就瘫痪了。”
“那是给朝廷送八百里加急用的,换马不换人,跑死马是常事,除了皇上的圣旨和紧急军情,别的什么都不送。”
“可现在呢?”
“咱们是共和国啊。”
“咱们不仅要送军情。”
“还要送各地的公文,送《人民日报》,送物资调配单。”
“更要命的是,还得送老百姓的信!”
“这驿站的马匹本来就少,不少还是劣马,人手更是奇缺。”
“这就像是让一头老驴去拉火车,它……它实在是拉不动啊!”
张亮的话里带着哭腔。
他是真难。
现在的共和国,百废待兴,到处都要用人,到处都要用马。
江宸看着张亮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眼中的怒火慢慢平息了一些。
他知道,张亮说的是实话。
旧的制度,已经配不上新的国家了。
这就像是给一台蒸汽机装上了马车的轮子,非得散架不可。
江宸沉默了片刻。
他重新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水。
然后,他走回办公桌前,拉开抽屉。
从里面拿出了一份早已拟好,甚至修改过无数次的文件。
“张亮。”
江宸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以前的驿站,那是给皇帝用的。”
“那是给官老爷用的。”
“咱们是共和国,咱们是人民当家作主。”
“咱们的网,得让老百姓也能用!”
“得让这个国家每一个角落的声音,都能第一时间传到中央!”
江宸把文件递给了张亮。
封面上,几个黑体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关于建立华夏邮政总局的决定》。
“看看吧。”
张亮双手接过文件,翻开第一页。
只看了几眼,他的眼睛就瞪大了。
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委员长,这……这是要彻底推翻驿站制度?”
江宸点了点头。
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风雪,看向了遥远的未来。
“张亮听令!”
“到!”
张亮猛地立正,挺直了腰杆。
“即日起,撤销全国所有旧式驿站!”
“成立‘华夏邮政总局’!”
“你张亮,兼任第一任局长!”
“我要你把以前那些只为官府服务的驿卒,全部整编!”
“不够?那就招!”
“退伍军人优先,贫苦农民优先!”
“组建一支全新的队伍,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邮递员!”
江宸一边说,一边在屋子里踱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历史的节点上。
“我要在全国所有的县、所有的乡,甚至是大一点的村庄,都设立邮局和代办点!”
“我要让邮路,像血管一样,铺满咱们的每一寸国土!”
“不管是高山,还是海岛。”
“不管是雪原,还是沙漠。”
“只要有中国人的地方,就要有咱们的邮路!”
张亮听得热血沸腾,但心里的算盘也在噼里啪啦地响。
“委员长,这得花多少钱啊……”
“钱?”
江宸冷笑一声。
“刘政会那边我去说。”
“再穷,不能穷国防;再苦,不能断了信息的腿!”
“还有,服装要统一。”
江宸指了指窗外那几棵在风雪中依然挺立的松柏。
“就用绿色!”
“橄榄绿!”
“那是和平的颜色,也是希望的颜色。”
“更是生命的颜色!”
“我要让老百姓一看到那一抹绿,心里就踏实!”
“我要让共和国的政令,像血液一样,在最短的时间内,流遍全身!”
“我要让一封家书,能抵万金,也能跨越万水千山!”
江宸走到张亮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眼神炽热。
“张亮,这是一场仗。”
“一场没有硝烟,但关乎国运的仗。”
“能不能打赢,就看你的了!”
张亮感觉肩膀上一沉。
那不是手的重量。
那是泰山的重量。
他深吸一口气,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保证完成任务!”
“只要还有一个人,只要还有一匹马,咱们的邮路,就断不了!”
……
大业十五年。
腊月二十三。
小年。
按理说,这该是家家户户扫尘祭灶,准备过年的日子。
可是,老天爷似乎并不想让人过个好年。
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雪,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北方。
气温骤降。
太行山脉,这条北方的脊梁,此刻已经被裹进了一片苍茫的白色之中。
这就是一个冰雪的地狱。
狂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在空中形成了一道道白色的龙卷。
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甚至是石头,都能被这风吹得满地乱滚。
通往雁门关的官道,早已被大雪彻底封死。
积雪最深的地方,足足有一人高。
别说是车马了,就算是飞鸟,在这个鬼天气里也都绝迹了。
天地间,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
呜呜咽咽,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但是。
就在那蜿蜒曲折、险象环生的山道上。
就在那连野狼都不敢出没的绝境里。
却有一个绿色的身影。
正在艰难地蠕动。
是的,蠕动。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在雪海中挣扎的绿色蚂蚁。
他叫赵大眼。
华夏邮政总局,河北分局的第一批邮递员。
一个月前,他还只是个在家里刨食的庄稼汉。
是村口的招工告示,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招工的干部说:“穿上这身绿皮,你就是国家的人了!就是替委员长送信的使者!”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
此刻。
赵大眼正牵着一匹瘦马,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
他的眉毛、胡子上,全都结满了厚厚的冰凌。
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像是被塞进了一把烧红的刀子,火辣辣地疼。
那匹瘦马,背上驮着两个巨大的绿色邮包。
那是这一批要送往雁门关守军的家书、包裹,还有最新一期的《人民日报》。
那是几百个家庭的牵挂。
那是国家的嘱托。
“得儿……驾!”
赵大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吆喝了一声。
声音沙哑,瞬间就被狂风吞没。
马不走了。
积雪已经没过了马膝盖。
每走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体力。
这匹老马,已经陪着赵大眼走了三天三夜。
它早已到了极限。
它喘着粗气,鼻孔里喷出两道浓重的白烟,长长的睫毛上结满了冰霜,遮住了它的眼睛。
它哀鸣了一声。
那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惫和歉意。
“扑通!”
前腿一软,老马重重地跪倒在了雪地里。
再也没能站起来。
“老伙计!老伙计!”
赵大眼慌了。
他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他连忙扑过去,也不管雪地有多冷,用那双已经冻得失去知觉的手,拼命地去搓马的脖子。
“起来啊!”
“别睡!”
“求求你,别睡啊!”
“再走二十里……就二十里……咱们就能歇着了……”
赵大眼哭喊着。
眼泪刚流出来,瞬间就冻成了冰碴,挂在脸上,生疼。
但是,这匹马太老了。
这一路,又是风又是雪,又是山路。
它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
它努力地睁开眼睛,看了赵大眼最后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痛苦。
只有一丝淡淡的温情,和一丝深深的歉意。
仿佛在说:兄弟,我尽力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然后。
它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体温,在肆虐的风雪中,迅速流逝。
很快,就变得冰冷僵硬。
赵大眼跪在雪地里,抱着马头,嚎啕大哭。
这几天,这匹马就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
现在,它走了。
把赵大眼一个人,丢在了这茫茫的雪原上。
孤独。
绝望。
像潮水一样涌来。
“啊!!!”
赵大眼对着天空,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但是。
他没有时间悲伤。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埋葬这位老伙计。
他看了一眼马背上的邮包。
那上面,印着一行金字,在风雪中依然清晰可见——
“华夏邮政,使命必达”。
这是他在入职宣誓时,对着那面鲜红的五星红旗,举着拳头喊过的话。
那是誓言。
是比命还重的东西。
“不能停。”
“这包里,是几百个当兵的念想。”
“那是娘给儿子的鞋,是媳妇给男人的信。”
“要是这信送不到,他们在关上,这年怎么过?”
“要是让委员长知道,我赵大眼是个孬种,连封信都送不到,我还有什么脸穿这身皮?!”
赵大眼狠狠地咬了咬牙。
甚至咬破了嘴唇。
血腥味在嘴里蔓延,让他那已经麻木的神经,恢复了一丝清醒。
他从腰间拔出那把用来防身的短刀。
手抖得厉害。
好几次差点割到自己的手。
“崩!”
绳索被割断了。
两个大邮包,加起来足有一百多斤。
在这个平地走路都费劲的鬼天气里,这就是两座山。
他试了试。
根本背不动。
“妈的!”
赵大眼骂了一句娘。
他红着眼睛,打开其中一个邮包。
把里面的信件、包裹,一股脑地掏出来,死命地往另一个包里塞。
塞不下的,就往自己的怀里塞。
往棉袄的夹层里塞。
往裤腰带里塞。
直到他整个人变得臃肿不堪,直到那个剩下的邮包被塞得快要炸开。
最后。
他用绳子把邮包死死地绑在自己的背上。
那个重量,压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栽进雪堆里。
他扶着老马冰冷的尸体,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那匹死去的战马,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伙计,你歇着。”
“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做马了。”
“剩下的路,我替你走!”
……
一步。
两步。
赵大眼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那是两根灌了铅的木头。
每拔出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风雪越来越大。
能见度不足五步。
天地间,除了白,还是白。
这种白,让人绝望,让人发疯。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他仿佛看到了家里的热炕头,看到了老娘给他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饺子。
“大眼啊,回来吃饭了……”
“娘……”
赵大眼喃喃自语,嘴角露出一丝傻笑。
他想睡。
眼皮子像是挂了千斤的秤砣,怎么抬也抬不起来。
只要躺下。
只要往这雪窝子里一躺,就再也不冷了,再也不累了,就舒坦了。
“不行!”
就在他膝盖发软,即将倒下的那一刻。
他猛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
剧痛!
这股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不能睡!”
“睡了就成冰棍了!”
“赵大眼!你是个爷们!”
“想想你爹,当年就是死在戍边的路上,连封信都没留下,你娘哭瞎了眼……”
“你不能让那些当兵的娃,也收不到信……”
“你是邮递员!”
“你是国家的信使!”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
像是在念经,又像是在诅咒。
这是支撑他不倒下的唯一动力。
天黑了。
又亮了。
赵大眼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
他摔倒了无数次,又爬起来无数次。
他的手套磨破了,手指冻得发紫,甚至失去了知觉。
但他始终死死地抓着那个邮包的带子。
就像抓着自己的命。
终于。
在第三天的清晨。
风雪稍歇。
一座巍峨的关隘,像一头趴伏在群山之巅的黑色巨兽,隐约出现在了风雪的尽头。
那一刻。
赵大眼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了。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
那是……
红旗!
那是红星旗!
在城楼上,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雁……雁门关!”
赵大眼的眼睛亮了一下。
那是回光返照的光芒。
他想笑。
但脸部肌肉已经僵硬得做不出任何表情,比石头还硬。
他想喊。
但嗓子里早就干得冒烟,只能发出“荷荷”的风箱声,像是破旧的鼓风机。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
向着那面在风雪中飘扬的红星旗。
向着那个代表着国家、代表着希望的地方。
挪了过去。
一步,一跪。
……
雁门关。
城楼之上。
守备团团长王二虎,正裹着厚厚的羊皮大衣,手里拿着望远镜,在城墙上巡视。
风太大了。
吹得人站都站不稳。
王二虎是个老兵,跟过李靖打过突厥,什么苦都吃过。
但这种鬼天气,他也忍不住骂娘。
“这贼老天,是要把人冻成冰雕啊!”
“团长!团长你看!”
旁边的警卫员突然惊叫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关下的雪地。
“那是个啥?”
“那是狼?还是熊?”
“怎么绿乎乎的?”
王二虎眉头一皱,举起望远镜。
镜头里。
风雪迷蒙。
一个几乎被雪埋了一半的绿色身影,正一点一点,像虫子一样,往关门爬。
他的背上,背着一个比他人还要大的包。
那个包,也是绿色的。
在这一片惨白的世界里,那一抹绿,显得是那么刺眼,那么顽强。
王二虎的心猛地一颤。
他看清了。
那是个人!
是个穿着制服的人!
“是人!”
“那是邮递员!”
“那是给咱们送信的兄弟!”
王二虎大吼一声,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焦急。
他扔下望远镜,拔腿就往楼下冲。
连帽子跑掉了都顾不上。
“快!”
“开城门!”
“救人!快救人!”
……
当几个士兵七手八脚地把赵大眼抬进温暖的哨所时。
所有人都沉默了。
屋里的炉火烧得很旺。
但这股暖意,却怎么也化不开大家心头的寒意。
这个汉子,已经不能叫人了。
他成了个雪人。
全身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
他的鞋跑丢了一只,脚上全是血泡和冻疮,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骨头。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得吓人。
但是。
他的手,依然死死地攥着那个邮包的带子。
指关节发白,僵硬得像铁钩子。
几个身强力壮的战士用力去掰,竟然掰不开!
那是死都不会松开的力气啊!
军医拿着热毛巾,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脸,给他复温。
“水……”
过了好久。
赵大眼微微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已经有些涣散了。
嘴唇蠕动着,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王二虎连忙端来一碗加了红糖和辣椒的热姜汤,那是边关救命的方子。
“兄弟,喝!快喝!”
王二虎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下去。
一口热汤下肚。
像是一团火,流进了赵大眼的肚子里。
他终于缓过了一口气。
那一刻。
他的眼神突然聚焦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最重要的事情。
他猛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信……”
“信……”
他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但语气却急促得吓人,带着一股子疯魔劲儿。
“这是……南方来的……家书……”
“还有……报纸……”
“别……别弄湿了……”
“老马……老马死了……”
“我……我把信……送到了……”
说完这句话。
赵大眼头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嘴角,却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王二虎看着那个被体温焐得温热的邮包。
看着赵大眼那张惨白如纸、却又无比安详的脸。
这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铁汉,这个流血不流泪的团长。
眼眶红了。
他猛地转过身。
对着屋里的所有战士,大吼一声:
“全体都有!”
“敬礼!”
“刷!”
十几只手,整齐划一地举到了眉边。
那是对一位平凡英雄,最崇高的敬意。
那是军人对战士的致敬。
……
当晚。
雁门关的营房里,彻底沸腾了。
原本因为大雪封山、补给困难而有些低落的士气,此刻被这一包邮件,彻底点燃了。
“王小山!有你的信!还有包裹!”
“李铁柱!你娘给你寄鞋来了!”
“张大彪!你媳妇的信!还有你儿子的照片!”
指导员拿着名单,站在通铺中间,一个一个地念着名字。
每一个名字念出来。
都伴随着一声惊喜的欢呼,一声激动的怪叫。
年轻的战士王小山,颤抖着双手,从指导员手里接过了那个布包。
布包上,还带着赵大眼的体温。
那是他娘寄来的。
打开布包。
里面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鞋。
黑色的鞋面,白色的鞋底。
鞋底纳得密密麻麻,针脚细密得像艺术品。
王小山仿佛看到了,在昏暗的油灯下,老娘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锥子,一针一线,把对儿子的思念,全都纳进了这鞋底里。
还有一封信。
信封有些皱了,还沾着一点血迹。
王小山不识字。
他拿着信,红着脸,找到了指导员。
“指导员,能不能……帮俺念念?”
指导员接过信。
借着昏黄的马灯,清了清嗓子,轻轻念了起来。
“儿啊,见字如面。”
“家里一切都好,你别挂念。”
“告诉你个天大的好消息,家里的地分了!”
“那个杀千刀的黄地主被斗倒了,咱家分了十亩好地,还是村西头的水浇地!”
“今年麦子收成好,交了公粮,还剩两大仓,够咱们吃两年的!”
“你在部队好好干,听长官的话,多杀几个突厥鬼子,给咱老王家长脸!”
“这双鞋,是你走的时候说想要的,娘给你做好了。”
“国家现在好了,邮局的人说,这信十天就能到你手里……”
听着听着。
王小山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砸在鞋面上,晕开了一片水渍。
他一把抱住那双布鞋,把脸深深地埋进鞋里。
闻着那熟悉的泥土味,闻着那久违的娘的味道。
“娘……”
“俺想你了……”
这一刻。
不仅仅是王小山。
整个营房里,此起彼伏的,全是压抑的抽泣声。
有的战士在读信,边读边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有的战士在看报纸,指着上面的照片给战友吹嘘:“看!这就是洛阳!这就是咱们保卫的首都!”
有的战士在抚摸着家乡寄来的土特产,一块腊肉,一包红枣,都成了稀世珍宝。
窗外。
寒风依旧呼啸,大雪依旧纷飞。
但这间营房里。
却温暖如春。
那种因为距离而产生的孤独感,那种因为风雪而产生的隔绝感,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了。
被那个叫赵大眼的邮递员,用命给击碎了。
他们虽然身在千里之外的边疆。
但他们的心。
却和家乡,和亲人,和这个国家,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这就是“天涯若比邻”。
这就是信息的血脉。
……
三天后。
洛阳,政务院。
雪已经停了。
久违的阳光洒在洛阳城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给这座城市披上了一层金纱。
江宸的手里,拿着一份最新的《人民日报》。
头版头条。
不是什么国家大事,也不是什么会议精神。
而是一张手绘的插图。
画上,是一片茫茫的雪原。
一个在大雪中艰难前行的绿色背影。
那个背影,渺小,却伟大。
标题只有八个大字,用最粗的黑体字印着——
《风雪信使,共和国的脊梁!》
这篇文章,是随军记者在雁门关连夜写出来的。
字字血泪。
它讲述了赵大眼的故事。
讲述了那匹累死的老马。
讲述了那封跨越千里的家书。
讲述了战士们的眼泪。
这篇文章,一夜之间,看哭了无数人。
也让“华夏邮政”这四个字,让那一抹绿色,深深地刻进了老百姓的心里。
原来,国家是真的在乎咱们的。
原来,咱们的一封家书,国家也把它当成天大的事来办!
“好。”
“写得好。”
江宸放下报纸,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眼角,竟然微微有些湿润。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看着那些穿着绿色制服、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人群中的邮递员。
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才是国家机器该有的温度。
“魏征。”
“在。”
一直站在身后的魏征,此时也是眼圈微红。
他也是个感性的人,看了那篇文章,也是唏嘘不已。
“赵大眼这种人,要重奖。”
江宸的声音斩钉截铁。
“给他发勋章!”
“给他记一等功!”
“把他树立成典型!号召全国各行各业向他学习!”
“还有,以此为契机,让张亮那个大老粗别心疼钱了。”
“把邮政网点,给我铺到每一个村子去!”
“哪怕是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山村,也要通邮!”
江宸转过身,眼中闪烁着一种深邃的光芒。
那是一种布局者的智慧。
“路通了。”
“信通了。”
“咱们的血脉,就算是连上了。”
“接下来……”
江宸重新拿起那份《人民日报》,手指轻轻敲击着报纸的版面。
发出“笃笃”的声音。
“该通一通思想了。”
魏征一愣:“思想?”
“对。”
江宸指了指报纸。
“这份报纸,是个好东西。”
“它是咱们的喉舌,是咱们跟老百姓说话的筒子。”
“可是,魏征啊。”
“这报纸,以前只有城里人看,只有读书人看。”
“这不行。”
“咱们的道理,咱们的主张,咱们的政策。”
“得让地里的老农,得让山里的猎户,得让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婆姨们,都能听得见,看得着!”
“光靠他们自己看?他们看不懂!”
“魏征,你是文化人,你想个办法。”
“怎么才能让这份报纸,哪怕是不识字的人,也能听得懂?也能知道国家在干什么?”
魏征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突然。
他的眼睛一亮,像是黑夜里划过了一道闪电。
“委员长,您的意思是……”
“让人念给他们听?”
“读报员?”
江宸笑了。
笑得很灿烂。
他打了个响指。
“聪明!”
“就是读报员!”
“既然咱们的邮路已经铺到了村子里。”
“那就在每一个村的邮政代办点,设一个‘读报员’!”
“找那些识字的,或者哪怕是识字不多的,只要能把报纸念顺溜就行。”
“每天晚上,吃完饭,把村里人召集起来。”
“就在打谷场上,就在大树底下。”
“给他们念报纸!”
“给他们讲国家的大事!讲哪里又修了铁路,哪里又丰收了,哪里又出了个赵大眼这样的英雄!”
江宸越说越激动。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画面。
在无数个乡村的夜晚,灯火通明,老百姓围坐在一起,听着来自中央的声音。
那声音,将把四万万人的心,紧紧地凝聚在一起。
“我要让这红色的声音,顺着这绿色的邮路,传遍华夏的每一个角落!”
“我要让每一个中国人的脑子里,都装着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梦想!”
“这,才是真正的血脉畅通!”
“这,才叫铁板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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