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巫蛊祸起夺凤印 北宫困厄斥痴人
时光荏苒，尔玉记不清那悠长的年岁，这一年，卫子夫封后已近二十年了，姣好的容颜随之老去，而武帝最宠爱的妃子李延年之妹，李夫人产后不久病逝，武帝为她做了《李夫人赋》，更是因其有儿子，死后以皇后之礼下葬，而李夫人配享宗庙，追谥孝武皇后也是在陛下驾崩之后。
“以皇后之礼下葬。”尔玉攥着手帕，“那，李夫人，算是入主后陵了吗？”
“不，”秦文正思索片刻，给了答复，“李夫人生前没有封后，不算得是。我想后陵还是另起一座，以备卫皇后所用，尺寸距离就按照窦太后与文帝之间的算。”
“好。”尔玉点头。
“尔玉，”秦文正忽然想起，“废后陈阿娇，是不是薨了。”尔玉心里咯噔一下，没作声，直到秦文正抬头，见她眸色哀苦，眼眶通红，尔玉才嗫嚅着唇说：“掌印使，阿娇她，已病逝快十年了......”不知为什么，越是尊宠日隆，她心中的不安便越强烈，卫子夫极宠封后，专宠十五年，尔玉固然是高兴的，但这些都不足以打消她心中的忧虑，乃至之后衰宠至尊，尔玉很满足，眼下看来，至少可以护得卫子夫，卫家平安，就像对孝惠皇后张嫣那样，然而却仍感到不安，她时常想，若是能如此与他白首偕老，自己也不算看错一个人。不求来世享荣华，但愿现世存安稳。然而，越是往后，封后，专宠，家族封侯，往事似乎一幕幕重合，她便常常梦见先前高皇后那时的事了，不安也愈发猛烈，她只能拿，那是吕氏旧事，来安慰自己，然而，这一份安稳，也终于在巫蛊之乱的飞来横祸中，被无情打破。或许是阿娇的事造成了影响，陛下对巫蛊之事的警惕，对周围人的猜忌怀疑，非但没有随着时间减淡，反而帝王无情，他的无情程度，随着年老，愈演愈烈，冤死近万人，何其无辜。房间内很安静，外面已经乱成一团，接连数月的巫蛊之乱，祸火已从前朝烧到了后宫，一切都让这位皇后身心俱疲，尔玉无法相信这是在宫里，但眼前的一切乱象都让她感到心灰意冷，宫里的地砖皆被撬开，她们连一张床也无处可放了。皇后丧女，尔玉握着卫皇后的手，她们在等，等陛下的意见，她们都知道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等来的只是一纸诏书。“外戚，又是外戚，”秦文正暴怒再也无法压制，眼神也狰狞起来，“吕尔玉，你活得久了些，本官就不该留你。”
“臣恭迎掌印使。”尔玉伏身。
“太子谋反，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尔玉知道，掌印使认定了的，再解释也无益：“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臣无话可说。”
听他读了诏书，果不其然，褫夺凤印，秦文正一脸冷漠，拂袖而去。
“臣恭送掌印使。”尔玉深知这一去大约是永别，她发自内心钦佩这位皇后，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娘娘，微臣告退。”最后一拜，对卫皇后，是主仆之情，是君臣之礼，尔玉封印后玺，离开了未央宫。尔玉被幽禁北宫，北宫她常来，一切如常，但太后张嫣，也已经去世多年了，尔玉一向不愿期期艾艾作小女人姿态，以色事人、顾影自怜的怨妇从不是她的作风，但现实并不因此怜悯她。她连日奔走，若能护得卫子夫周全，卫氏周全，也算不枉此生，但这一次，上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太子出城，激战五日，身死，太子府上下无一幸免。“姐姐，尔玉姐姐，”宫人说，“你怎么样，胸口还疼吗？”
“没事，旧疾复发。”尔玉缓缓的说。
“那我去找太医问问，要个方子吧。”宫人说。
“不了，”尔玉说，“没人会来，我们只是宫人，也问不出什么，这方子有年日了，不知还管不管用。”想了想，找出一张纸，打发宫人拿去问问。哪料宫人刚走，宫女楚云就带了人来耀武扬威。左不过那几句讽刺翻来覆去，吕尔玉心乱如麻，听了个开头便不做理会。“我在和你说话呢。”楚云说，“信不信我让人打你。”
“楚云，你在傲什么呢，秦文正是掌印使，我又不是他的妃子，干什么为了活命和家人取悦他，成为他争权夺利，稳固势力的一枚棋子。”吕尔玉说，“被秦文正这样的人喜欢，未必是件好事啊。成为他的妾室并不意味着自甘堕落，要妄自菲薄，成为他的嫡妻，也并不意味着平步青云，鸡犬升天。多么值得骄傲，他喜欢你，并不单是因为你长得好，而是你聪明又好掌控，能被他喜欢，证明你也没那么聪明。往往击倒某一个人，并不意味着胜利，因为这三宫六院，自相残杀，都是建立在宫廷规则下，被动取悦，封建制度的产物，只有夫权父权君权才是永恒的获利者。
其他人，多的是命不由己，将才能耗损于此，也实属无趣。至于孩子么，固然有母凭子贵，也有九死一生，代价太大，你不会想以此羞辱我吧，我宫寒，生不了，也不想生，无暇顾及，我的身体最重要，我不会以此为耻，更不会向任何人低头。我喜欢孩子我就去做育婴堂堂主，至于你我的输赢，我们拭目以待，不过你的一切言行，归根结底，本质上都是一种缺乏自信，物化自我的表现，你要是心神没问题的话，还是去看看太医吧。”
楚云愤愤离去。
秦文正来了。真是热闹。
“你不是想保她吗？”秦文正拽着她的衣袖，将她拖到门口，指尖挑起她的下颌，居高临下，四目相对，他眉梢一扬，眼神甚是阴狠，“我告诉你，”他俯身附耳道：“不，可，能。”语气轻蔑，很轻，很坚定，眼底是歇斯底里的癫狂和暴躁。吕尔玉被他松开，如果说此时她尚能倔强，跪得笔挺，那接下来亲耳听见，则是灭顶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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