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三个字，一张看不见的网

黑暗的出租屋里，手机屏幕是唯一的光源。

那光惨白，映着林望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失了魂的蜡像。

屏幕上只有三个字。

“他信了。”

没有标点，没有称谓，像从深渊里递出来的一张字条，冰冷，且不容置疑。

林望感觉自己刚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再一次被这三个字攥住，然后狠狠地，扔进了冰窟里。

这不是胜利的号角，而是驯兽师在抽完鞭子后，扔过来的一块肉。带着血腥味，也带着明确的警告：你做得很好，但记住，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他？

毫无疑问，指的是赵铁军。

发信人？

林望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精致却冷硬的脸，那双如同无影灯般的眼睛。

秦悦。

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

她用一个匿名的号码，像一个幽灵，在幕后操纵着一切。她发出指令，然后冷漠地观察着他，这个小科员，如何在她的剧本里，对着另一头被惊醒的猛虎，战战兢兢地表演。

而他自以为是的“急中生智”，他那堪称完美的“憨厚无辜”，他那让黄姐和老钱都信以为真的“小人得志”，原来，都只是在一个看不见的观众面前，完成了一场规定动作的演出。

一种被彻底支配的无力感，混合着一丝屈辱，像潮水般淹没了林望。

他一直以为，【仕途天眼】是他的倚仗，是他能站在上帝视角，俯瞰众生的资本。可今天，他第一次发现，有人能站在比上帝更高的地方，俯瞰着他这个自以为是的“上帝”。

这种感觉，比赵铁军那铁钳般的手，更让他感到窒息。

他缓缓躺倒在床上，将手机扔在一旁，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片因潮湿而泛黄的印记。

整件事的脉络，在他疲惫不堪的大脑里，逐渐清晰。

秦悦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那份关于“高山杜鹃”扶贫项目的报告。

她真正的目标，是赵铁军。

她空降江东，根基未稳，办公厅里看似一团和气，实则盘根错节。她需要一把刀，一把能替她破开眼前这滩浑水的刀。但在此之前，她需要试刀。

于是，她选中了自己。一个无背景、无人脉、在档案室里几乎隐形的边缘人。

她先用一条神秘短信和纪委的封条，制造出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将自己逼到悬崖边上。然后，她亲自打电话，精准地点出那份与赵铁军可能有关的“云中市报告”，逼着自己，不得不去触碰那头沉睡的猛虎。

这是一场一石二鸟的测试。

既测试了赵铁军这头老虎，在时隔十五年后，牙齿是否还锋利，爪子是否还致命。

也测试了自己这颗棋子，是否足够“听话”，是否足够“好用”，是否能在巨大的压力下，完美地完成任务，并且，守口如瓶。

现在看来，测试结果，她很满意。

赵铁军的反应，证明他依旧是那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而自己的表演，也成功地打消了赵铁军的疑心。

所以，她发来了这条短信。

这三个字，是肯定，是认可，也是新的枷锁。它代表着，他，林望，已经正式被纳入了秦悦的棋局。从此以后，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自由活动的“斥候”，而是一枚身不由己的“过河卒”。

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嗡……嗡……”

枕边的手机，又一次震动了起来。

林望的神经瞬间绷紧，他猛地翻身抓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却是两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字。

“老妈”。

他愣了半秒，才划开接听键，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死死压回心底，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语气。

“喂，妈，怎么这么晚打电话？”

“我算着你该下班了嘛！”电话那头，是母亲熟悉又带着几分絮叨的声音，“吃饭了没啊？今天工作累不累？在单位没受人欺负吧？”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最朴实的关心，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淡了这间出租屋里的冰冷和阴谋。

“吃了吃了，刚吃完泡面。”林望靠在床头，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懒散，“不累，我那工作能有多累，就是坐着整理东西，我们黄姐和钱哥都对我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似乎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话题，“对了，你那个……在档案室，整天看那些旧东西，能不能想办法调一调啊？我听你王叔说，年轻人还是要到核心部门去，才能有前途。”

林望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核心部门？

他今天刚从办公厅最核心的办公室里，死里逃生。

“妈，这事儿急不来，得慢慢来。”他耐心地解释着，“我这刚进去，什么都不懂，先熟悉熟悉环境。”

“你就是不上心！我跟你说，你爸当年就是……”

“妈！”林望立刻打断了她。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林望能想象到，母亲此刻一定是红了眼眶。

“爸的事，我会查清楚的。”他的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您别操心了，也别总跟王叔他们打听这些事，省得人家笑话。”

“我……我还不是为了你……”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我知道，妈，我都知道。”林望的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楚，“您放心吧，您儿子没那么差。对了，您最近腰还疼吗？我给您寄的药膏要按时贴。”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又和母亲聊了些家长里短，叮嘱她注意身体，才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黑暗与安静。

但林望的心，却因为这通电话，而变得无比滚烫。

父亲被冤枉免职的真相。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抱负。

这些他曾经以为很遥远的东西，此刻，却和秦悦的棋局，赵铁军的秘密，纠缠在了一起，变得触手可及，也变得……杀机四伏。

他不能再等了。

他不能再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等着秦悦的下一条指令。

他必须主动出击，必须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为自己，找到一张底牌。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看了一眼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了深夜十一点。

省政府大院的门禁，是十二点。

他还有时间。

林望没有丝毫犹豫，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运动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将那把档案室的备用钥匙，紧紧攥在了手心。

他要回去。

回到那个充满灰尘与秘密的地方，去寻找答案。

夜色如墨。

省政府大院在深夜里，褪去了白天的威严，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安静，却更显森严。

林望压低帽檐，像一个幽灵，熟练地避开了主路上那几个依旧亮着灯的监控探头，从绿化带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辅楼的背后。

这里是监控的死角。

他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等了足足五分钟，确认四周没有任何巡逻的保安后，才像一只狸猫，闪身进入了楼道。

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没有坐电梯，而是一步一步，走上了楼梯。

档案室那扇沉重的木门，在夜色中，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林望深吸一口气，将钥匙，轻轻地，插进了锁孔。

“咔哒。”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脆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门，开了。

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没有开灯，只是反手将门锁好，然后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城市那微弱的光污染，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白天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赵铁军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仿佛依旧能从角落的阴影里，死死地盯着他。

林望甩了甩头，将这些杂念驱散，他的目标很明确。

他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了那个他下午故意没有带走的，关于“云中市生态公园项目”的文件夹。

正是这份报告，第一次让赵铁军的灰色气运，出现了裂痕。

他将报告平铺在桌面上，然后，催动了眉心的【仕途天眼】。

这一次，他看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仔细。

那股代表着“问题”与“隐患”的灰色气流，依旧从报告的纸页间，丝丝缕缕地升腾着。

但林望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这些表面的气运上。他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都灌注到了双眼，试图看穿这层灰雾，看到它背后，更深层的东西。

渐渐地，他的视野，发生了变化。

那份报告上的文字和图表，开始变得模糊，扭曲，像被投进了水里。

而在这些扭曲的影像之下，一缕极细，却又黑得如同浓墨般的线条，缓缓地，浮现了出来。

那是一条代表着“死敌”与“深仇”的，黑色的关系线！

林望的心，猛地一缩。

这条黑线，一头，牢牢地钉在这份“生态公园”的报告上。

而另一头……

林望顺着那条黑线的指引，缓缓地，僵硬地，转动着自己的脖子。

那条线，穿过了他的办公桌，穿过了过道，指向了档案室最深处，那个常年无人问津的，存放着十五年前，甚至更久远的，被彻底封存的“死亡档案”的区域。

最终，那条黑色的线，停在了其中一个，积满了厚厚灰尘的牛皮纸档案袋上。

林望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他像一具被操控的木偶，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伸出手，拂去档案袋上的灰尘。

一行用毛笔书写的，已经有些褪色的名字，暴露在了他眼前。

当看清那个名字的瞬间，林望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被抽干了。

那上面写着的，不是别人。

正是他那个被冤枉免职，郁郁而终的父亲——

林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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