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两根红线，一间办公室
林望的脑子里，像是被同时塞进了一座蜂巢和一块烙铁。
嗡嗡作响，滚烫刺痛。
那两根突兀出现的，带着暧昧与诱惑的桃红色丝线，一根从报告上生出，另一根从女秘书头顶长出，像两条诡异的毒蛇，缠住了他刚刚才勉强理清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头绪，然后狠狠勒紧。
报告上的线，指向未知。
秘书身上的线，指向办公桌后那个模糊的身影——秦悦。
可他刚才在电梯里看得分明，报告上的线，绝对没有连向秦悦！
这是一个死循环，一个逻辑上的鬼打墙。
“林望同志？”
女秘书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的微笑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眼神里带着一丝职业化的探寻。
林望一个激灵，脸上瞬间堆起了近乎谄媚的，又带着几分局促的笑意，活像一个被老师点名，却发现自己走了神的差生。
“啊，您好，您好！我是林望，我来给秦主任送文件。”他微微躬着身子，双手将那份薄薄的报告捧着，像捧着一道催命符。
“我叫韩莉，是秦主任的秘书。”韩莉侧开身，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主任在里面等你。”
林望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走进了这间他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办公厅副主任的办公室。
一股清冽的，混杂着淡淡书卷气和某种高级香薰的味道，钻入鼻腔。这里没有档案室的陈腐，没有走廊的烟味，干净，整洁，甚至有些过分的冷清。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光可鉴人，上面除了一个笔筒，一台电脑，和一摞摆放得像阅兵方阵的文件，再无他物。
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装，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没有戴任何首饰。当林望的目光扫过去时，她正好抬起头。
那是一张无法用“漂亮”来简单形容的脸，五官精致，却组合出一种近乎冷硬的线条感。她的眼神，最让人印象深刻。那不是鹰隼的锐利，也不是深潭的幽静，而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像两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能照透你皮肤下每一根颤抖的血管。
林望的心脏，被这道目光看得漏跳了一拍。
【仕途天眼】中，秦悦头顶的气运，是他从未见过的形态。
那不是冲天的紫红华盖，也不是锐意的利剑。而是一方小小的，却凝练得如同实质的，白玉官印。官印之上，盘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尊贵至极的紫色龙气。
这方印，不大，却散发着一种镇压万物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只要它愿意，随时可以变得比泰山更重，压垮一切。
林望的头，埋得更低了。
“秦……秦主任，您要的报告，我……我找到了。”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快步上前，将手里的报告，轻轻地，放在了那张巨大的办公桌一角，距离秦悦足有两米远，生怕惊扰了她。
秦悦没有立刻去拿那份报告。
她的目光，从林望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了他那只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手腕通红的右手上。
那上面，赵铁军留下的铁钳般的红印，像一个刺眼的罪证，暴露在无影灯下。
林望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几乎是触电般地，将手缩了回去，藏在身后，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下……下楼太急，不小心在楼梯上磕了一下，没事，没事。”
这个谎言，拙劣得可笑。
但秦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她既没有追问，也没有表示关心，仿佛根本没看见那圈红印，又或者，看见了，但那就像墙角的一粒灰尘，完全不值得她投入任何一丝情绪。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严厉的盘问，都更让林望感到恐惧。
她收回目光，这才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将那份报告，拿了过去。
她的动作很慢，很从容。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只剩下纸张被翻动的，沙沙的轻响。
林望站在原地，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死死地锁定着站在一旁，同样沉默不语的秘书，韩莉。
以及，那两根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桃红色的线。
韩莉头顶的红线，一头连着她，另一头，清晰地，连着正在看报告的秦悦。
这代表着，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越了普通上下级的情谊。或许是同乡，或许是校友，甚至是……某种更亲密的关系。
但报告上的那根红线呢？
当秦悦的手指，触碰到那份报告时，林望看得清清楚楚，那根从报告上升起的桃红色丝线，依旧固执地，指向一个虚无的，未知的方向。它没有，也从来没有，与秦悦产生任何一丝一毫的连接。
可现在，报告在秦悦手里。
这说明什么？
一个荒谬绝伦的，却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望脑中的迷雾。
这份报告，不是秦悦自己要的。
是她替别人要的！
而那个“别人”，才是这条桃红色关系线真正的主人！
那么，那个“别人”是谁？
林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秘书韩莉的身上。
报告上的线，指向未知。
秦悦在替人办事。
韩莉和秦悦关系匪女。
一个大胆的，能将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的推论，在林望心中成型——
这份报告，真正需要它的人，不是秦悦，而是韩莉！
或者说，是韩莉背后的人！
秦悦，堂堂的办公厅副主任，江东省政坛炙手可热的新星，竟然在替自己的秘书，办一件私事？
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那两根不会说谎的桃红色丝线，却在无声地，证实着这个猜测。
“这份报告，你在哪里找到的？”
秦悦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打断了林望的思绪。
林望一个哆嗦，连忙回答：“在……在乙号库最里面的一个铁皮柜里，压在一堆去年的市县总结报告下面，找……找了好半天。”
他不敢说报告就在自己手边，那等于承认自己早就看过，等于自曝。
“是吗？”秦悦抬起眼，那双无影灯般的眼睛，再次锁定了他，“那你觉得，这份报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来了！
真正的考验，来了！
林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将决定他在这盘棋里，是成为一颗有用的棋子，还是直接被清出棋盘的弃子。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憨厚又带点茫然的表情。
“特……特别？”他挠了挠头，眼神里充满了“你是不是在为难我这个小科员”的无辜，“我……我没看太仔细，就……就觉得这字写得挺潦草的，还有涂改……钱主任总说，我们写材料，格式要规范，不能这么不严肃……”
他避开了所有关键点，只抓住了一个最无关紧要，却又最符合他“档案室小科员”身份的细节——格式问题。
这是一个完美的回答。
蠢得恰到好处。
蠢得无懈可击。
秦悦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安静的几秒钟，对林望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冷汗，正在慢慢地，浸透衬衫。
他赌，秦悦要的，不是一个能看穿一切的聪明人。因为真正的聪明人，会让她感到威胁。
她要的，是一个听话，好用，又足够“本分”的工具。
“噗嗤。”
一声轻微的，压抑不住的笑声，从旁边传来。
是秘书韩莉。
她似乎是被林望那句“格式不规范”的回答给逗乐了，但很快就意识到失态，连忙用手捂住嘴，脸上露出一丝歉意，但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这一笑，像一根救命稻草，瞬间冲散了办公室里那凝固的空气。
秦悦的眼神，也似乎在那一瞬间，柔和了一丝。她合上了那份报告，随手放在了一边。
“行了，没你的事了。”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平淡，“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是！是！我一定烂在肚子里！”林望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然后转身，几乎是小跑着，逃向门口。
他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
“等一下。”
秦悦的声音，再次从背后传来。
林望的身体，僵住了。
他慢慢地，带着无尽的恐惧，转过身。
只见秦悦从笔筒里，拿出了一支笔，在一张便签上，迅速地写下了一串数字，然后递给了韩莉。
“小韩，”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林望的耳朵里，“把这个号码给林望同志，让他存一下。以后，档案室那边有什么需要及时处理的急件，让他直接打这个电话，向你汇报。”
韩莉接过便签，微笑着，走到了林望面前。
“林望同志，这是我的工作电话。”她将那张小小的便签，递了过来。
林望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看着那张便签，看着上面那串熟悉的，娟秀的数字。
这……这不是秦悦的私人号码吗？
她就这么，通过秘书的手，给了自己？
这算什么？
一个巴掌，一颗甜枣？
还是……一个新的，更深的陷阱？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伸出手，接过那张便签时，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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