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黑色的奥迪，与带刺的鱼线
“别回家，去书店。”
六个字，没有标点，没有温度，像六颗从黑暗中射出的，冰冷的钢钉，将林望死死地钉在了冬青树的阴影里。
如果说赵铁军的警告是往一锅沸水里扔进了一块冰，让局势瞬间变得复杂难明，那这条短信，就是直接掀了桌子，将滚烫的沸水和冰块，劈头盖脸地泼了林望一身。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看不见的执竿者，正坐在某个舒适的房间里，面前摆着一块屏幕。屏幕上，或许分割着好几个画面。一个画面，是省政府大院门口，他和赵铁军分道扬镳。一个画面，是老城区的面馆，他和赵铁军在吃面。还有一个画面，就是此刻，自己家楼下那辆黑色的奥迪，以及自己这个像受惊的耗子一样，躲在树丛里的狼狈模样。
而发信人，就那么端着一杯红酒，或者一杯清茶，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欣赏的目光，看着他这个“主角”，在这场她亲手导演的戏里，如何惊慌，如何抉择。
“鱼，上钩了。”
“别回家，去书店。”
两条短信，前后不过半小时，一条是宣告，一条是指令。
林望的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他感觉自己不是上钩的鱼，而是那条被穿在鱼钩上，用来钓大鱼的，活蹦乱跳的鱼饵。现在，水下的那条大鱼还没咬钩，天上的鱼鹰却已经盯上了自己。而那个执竿者，非但没有收线保护鱼饵的意思，反而还饶有兴致地抖了抖鱼竿，命令他：游过去，去那个更危险的地方，给我看看热闹。
一股被愚弄和操控的怒火，从林望的心底升起，却又被那辆黑色奥迪带来的刺骨寒意，瞬间浇灭。
他没有选择。
回家，是自投罗网。
站在这里不动，等那辆车里的人失去耐心，下来搜寻，是死路一条。
去书店，虽然前路未卜，但发信人既然知道他被监视，还让他去，就说明书店那个地方，要么是她的安全屋，要么是她布下的另一个局。
是陷阱，也是唯一的生路。
林望缓缓地，将身体更深地缩进阴影里，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他不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那辆奥迪车里的人不是瞎子。他必须摆脱他们的视线。
他所在的这个老旧小区，是典型的开放式布局，没有围墙，楼与楼之间，被各种违章搭建的小棚屋，晾晒的衣物，和杂乱的绿化带，切割得支离破碎。白天看着乱，晚上，就是天然的迷宫。
他看了一眼那辆奥迪车停放的位置，是在小区主干道的路边，视野开阔，但死角也多。
林望深吸一口气，猫下腰，像一只真正的夜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贴着冬青树的根部，朝着与主干道相反的方向，潜行而去。
身后，是万家灯火，是寻常人家的安宁。身前，是通往未知的，布满荆棘的夜路。
他没有回头。
绕到楼的背面，这里是一片无人打理的荒草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味。他没有丝毫停顿，一头扎了进去，荒草划过他的脸颊，有些微的刺痛。他顾不上这些，用最快的速度穿过这片区域，从另一栋楼的单元门溜了进去。
楼道里，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墙壁上用红漆喷涂的“开锁换锁”小广告。一股浓重的，属于老旧楼道的霉味和饭菜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望没有上楼，而是屏住呼吸，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铁门上，仔细地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几十秒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交谈声，从他家那个方向传了过来。
“……人呢？刚还在这边！”
“分头找！他肯定没走远！通知B组，把几个出口都看住！”
声音很模糊，但那股子训练有素的利落和狠劲，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林望的心，沉到了谷底。
不是普通的混混，是专业人士。而且，不止一拨人。
他不敢再停留，转身，从楼的另一侧出口溜了出去，再次融入到小区的夜色迷宫里。他像一个幽灵，利用各种阴影和障碍物，不断地变换着位置，脑子里那张小区的地图，被他运用到了极致。
他甚至路过了一个正在漏水的消防栓，积水在地上形成了一片小水洼。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了过去，冰冷的泥水浸湿了他的裤腿和鞋子，但他顾不上了。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自己可能留下的，任何细微的痕迹。
在小区里绕了足足有十分钟，确认身后再没有任何跟来的迹象后，林望才从一个最不起眼的，堆满垃圾桶的侧门，闪身而出，汇入到了外面的街道人流里。
他没有立刻打车，而是沿着马路，快步走了一公里，期间数次回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身后。
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但林望知道，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他走进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水，拧开，狠狠地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让他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站在便利店的玻璃门后，借着货架的掩护，再次观察外面的街道。
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缓缓停下，车上下来一个醉醺醺的男人。
林-望的目光，落在了那位出租车司机的身上。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脸上带着生活的疲惫。
林望的【仕途天眼】，下意识地扫了过去。
一片纯粹的，代表着普通人的白色气运，没有任何异常。
他不再犹豫，拉开门，坐了进去。
“师傅，去先锋路旧书市场。”
“好嘞。”司机应了一声，发动了汽车。
车子汇入车流，窗外的景色，开始飞速倒退。林望靠在后座上，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看着窗外那些流光溢彩的霓虹灯，感觉自己像是刚刚从另一个世界，侥幸逃生。
那个世界，没有光，只有无形的线，和致命的陷阱。
先锋路旧书市场，在江东市的城西，是一个早已被时代抛弃的角落。出租车七拐八绕，驶离了繁华的主城区，周围的建筑，也渐渐变得低矮和破旧。
半小时后，车子在一个黑漆漆的路口停下。
“到了，小伙子。”司机回头，“里面车开不进去，得自己走。”
“好，谢谢师傅。”
林望付了钱，下了车。一股混杂着旧纸张的霉味，和廉价小吃的油腻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先锋路旧书市场。
没有明亮的招牌，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照着一条深不见底的巷子。巷子两边，是一家挨着一家的旧书店，大部分都关着门，黑漆漆的，像一只只沉默的巨兽的嘴。
只有零星几家，还亮着灯，门前挂着“高价回收旧书旧报”的牌子。几个衣着邋遢的男人，正蹲在门口，就着昏暗的灯光，翻看着手里的连环画，嘴里叼着烟，时不时地，为了一毛两毛的价格，和老板争论几句。
这里的时间，仿佛是凝固的。
林望将自己那身在省政府上班的，还算体面的外套拉链拉好，又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被荒草划得有些乱的头发，才迈步，走进了这条巷子。
他的出现，和这里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几个蹲在地上看书的男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用一种混杂着好奇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林望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只是低着头，一家一家地，寻找着那块名为“求索”的招牌。
巷子很长，脚下的石板路，因为常年见不到阳光，长满了青苔，有些湿滑。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不知道，黑暗中，是否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辆黑色的奥迪，那些训练有素的人，会不会已经提前一步，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手心里，那把属于父亲的钥匙，被汗水浸得有些湿滑。
终于，在巷子的中段，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他找到了。
“求索书店”。
那块木质的招牌，比赵铁军去的那家面馆的招牌，还要破旧。上面的两个字，是用毛笔写的，字迹已经褪色，几乎和木头的底色融为了一体。要不是林望眼尖，几乎就要错过了。
店门是两扇老旧的木格门，上面糊的窗纸，已经破了好几个洞。门虚掩着，一丝昏黄的光线，从门缝里透出来，像是在引诱着迷途的旅人。
林望在门口站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立刻推门进去。
而是将【仕途天眼】的力量，催动到了极致，朝着那扇门，望了过去。
他想看看，这家书店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气运在等着他。
是秦悦那冰冷的，带着掌控欲的黑红色丝线？
还是某个未知大佬的，冲天紫气？
然而，当他的目光穿透那扇破旧的木门时，他看到的一切，却让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门后，没有杀气，没有陷阱，没有那些他预想中，足以让他心惊肉跳的，五颜六色的官场气运。
只有一片，极其纯粹的，温暖的，如同冬日暖阳般的……
金色光芒。
那光芒，柔和，明亮，却不刺眼，充满了书卷气，和一种看透世事后的通达与智慧。
林望从未见过这样的气运。它不属于官场，不属于任何派系，它就像一个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的，纯粹的存在。
就在他发愣的瞬间。
“吱呀——”
那扇虚掩的木门，被人从里面，轻轻地，拉开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带着几分笑意。
“同学，门口风大，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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