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鱼,饵,与执竿者
那三个字,像三条冰冷的,吐着信子的蛇,从屏幕上钻出来,顺着林望的指尖,瞬间游遍了他的全身。
鱼,上钩了。
夕阳的余晖,正被远方高楼的剪影一寸寸吞噬,最后的光芒,在省政府大院门口那块冰冷的牌匾上,镀上了一层转瞬即逝的金色。
林望的血液,却比这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太阳,凉得更快。
谁是鱼?
是自己,还是眼前这个刚刚掐灭了烟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赵铁军?
谁又是那个发来短信的,隐藏在暮色与人海中的,执竿者?
秦悦?
林望的脑海里第一时间跳出了这个名字。也只有她,这个喜欢在幕后操纵一切的女人,才会用这种带着上帝视角的,冰冷又戏谑的口吻,来宣告一场狩猎的开始。
可这个号码,是全新的。
林望的心,沉了下去。这代表着,秦悦的背后,或许还有一张他完全不了解的情报网络。她就像一只藏在暗处的蜘蛛,而自己,连同赵铁军,钱卫国,甚至更多的人,都只是她蛛网上,那些被不同丝线黏住,正在徒劳挣扎的猎物。
他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他以为自己潜入档案室,发现了惊天秘密,是执棋者。
他以为自己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是在刀尖上跳舞。
原来,他连舞池的灯光是谁打开的都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他自以为是的“发现”,都只是在配合着执竿者,将那枚名为“赵铁军”的鱼饵,更深地,抛进了这潭浑水里。
而他自己,就是那根被执竿者握在手里的,最不起眼的鱼线。
“走吧。”
一个沙哑的声音,将林望从冰冷的思绪中拽了出来。
赵铁军已经转过身,没有看他,只是迈开步子,朝着一条与主路相反的,通往老城区的巷口走去。
林望迅速将手机塞回口袋,脸上恢复了那副招牌式的,带着几分忐忑与不安的木讷表情,快步跟了上去。
他不敢用【仕途天眼】去直视赵铁军。在这样一位感知敏锐到可怕的猛兽面前,任何超自然的窥探,都可能被瞬间察觉。他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去捕捉赵铁军头顶那片气运的变化。
那片崩裂的水泥地依旧死气沉沉,但底下那幽蓝色的深海旋涡,却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持续旋转着。其中,那股代表“悲伤”与“怀念”的死灰色气息,比在档案室里时,更加浓郁了几分。
他要去的地方,和过去有关。
赵铁军没有打车,也没有坐公交。他就这样,带着林望,一头扎进了城市那迷宫般的毛细血管里。
青石板路,斑驳的墙壁,头顶是蜘蛛网般杂乱的电线,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老旧居民区特有的,饭菜、油烟和潮湿混合的味道。
这里没有监控,没有宽阔的马路,没有省政府大院那令人窒息的威严。这里只有最真实,最粗粝的人间烟火。
赵铁军的背影,在狭窄的巷子里,显得愈发沉默和沉重。他像一头熟悉自己领地的孤狼,每一步都踏在最正确的位置,没有丝毫的犹豫。
林望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他知道,沉默,是此刻最好的伪装。
这条路,赵铁军走的不是路,是回忆。而他,必须表现得像一个第一次闯入别人回忆的,局促不安的局外人。
大概走了十几分钟,绕过一个挂着“公共厕所”指示牌的拐角,赵铁军的脚步,终于停在了一家连招牌都已经褪色到看不清字迹的小店门口。
那是一家面馆。
店面小得可怜,只有三四张油腻腻的桌子,墙壁被多年的油烟熏得发黄,一个白炽灯泡孤零零地亮着,发出昏暗的光。
一个系着围裙,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低头择菜,对他们的到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两碗牛肉面。”
赵铁军走进去,对着里面喊了一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旷。
“好嘞。”
里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回应。
赵铁军自顾自地,在靠墙的一张桌子旁坐下,从墙上挂着的,一个同样油腻的筷子笼里,抽出两双筷子,用桌上的茶水,慢条斯理地烫洗着。
整个过程,他依旧没有看林望一眼。
林望局促地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他知道,正戏,要开始了。
面很快就端了上来。大块的牛肉,翠绿的葱花,深红色的汤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赵铁军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他吃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吃的不是面,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林望也拿起筷子,学着他的样子,默默地吃面。
他不敢说话,不敢问。他只能等。
一时间,狭小的面馆里,只剩下两人吃面时发出的,轻微的“吸溜”声。
“这家店,开了三十年了。”
终于,在吃掉了半碗面后,赵铁军开口了。他的声音,被热气一熏,似乎没有那么干涩了。
“味道,一直没变。”
林望的心,提了起来。他知道,这是开场白。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符合他“新人”身份的,带着几分好奇的笑容:“赵哥,您常来啊?”
赵铁军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夹起一块牛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透过蒸腾的热气,落在了林望的脸上。
“你父亲……”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林望的心上。
“……也喜欢吃这里的面。”
林望拿筷子的手,猛地一紧。
来了。
真正的试探,来了。
他不能表现出“我早就知道”,更不能表现出“果然如此”。他必须表现出,一个刚刚得知父亲某个生活细节的,儿子该有的正常反应。
他的眼眶,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微微红了。他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面条,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茫然:“是吗……我……我不知道。”
这个反应,真实,且安全。
赵铁军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那目光,像一台最精密的X光机,要将林望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林望能感觉到,自己头顶的气运,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审视着,拉扯着。他死死守住心神,将所有的情绪,都汇聚到对父亲的思念上,不敢有半分杂念。
过了许久,赵铁军才收回了目光,继续低头吃面。
“他那个人,就是太犟。”赵铁军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认死理,不知道转弯。总以为天是青的,水是清的。却不知道,天会下雨,水会变浑。”
林望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将头埋得更低。他知道,现在说任何话,都是错的。
赵铁军很快吃完了面,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将烟雾,缓缓地,吐向那盏昏暗的白炽灯。
“今天下午,你拿的那份档案……”
林望的身体,瞬间绷紧。
“……是谁让你拿的?”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了林望的眉心。
他是在问,你背后的人,是不是秦悦?
林望的大脑飞速运转。他不能承认,更不能否认。承认了,就是坐实了自己是秦悦的棋子,赵铁军会怎么对他,完全是未知数。否认,又显得太过苍白,以赵铁军和钱卫国的智商,根本不会相信一个新人会无缘无故去翻十五年前的旧档案。
他必须给出一个,既合理,又能打消对方疑虑的,第三种答案。
林望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被戳穿秘密的慌乱,和一丝年轻人的倔强,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赵哥,我爸……真的是因为那五万块钱吗?”
他没有回答“谁让他拿”,而是直接跳到了“为什么拿”。
这个反问,精妙至极。
它瞬间将林望的动机,从“受人指使的政治图谋”,拉回到了“儿子为父查明真相”这个最朴素,也最无可指摘的立场上。
它充满了少年意气,充满了对真相的渴望,充满了对一个贪腐罪名的,本能的质疑。
这,才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名校毕业,刚入职场,还带着几分理想主义的年轻人,最该有的反应。
赵铁军夹着烟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惊讶。
他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木讷憨厚的年轻人,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回答他的问题。
他死死地盯着林望,仿佛要重新认识一下眼前这个人。
【仕途天眼】中,赵铁军头顶那片幽蓝色的旋涡,旋转的速度,再一次,慢了下来。而那片崩裂的水泥地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代表着“认可”的,淡金色的光芒。
赌对了!
林望的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倔强又委屈的表情。
“我……我就是不信。”他像是为了给自己辩解,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爸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就是想看看,档案里到底写了什么……”
赵铁军沉默了。
他将那根快要烧到指根的烟,狠狠地按死在烟灰缸里。
“吃完了吗?”他问。
“……吃完了。”林望愣愣地点头。
“那就走。”
赵铁军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零钱拍在桌上,转身就朝外走。
林望连忙跟了上去。
走出面馆,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巷子里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将两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扯得变形。
赵铁军在巷口停下,转过身,面对着林望。
他的表情,比在面馆里,要严肃得多。
“有些事,知道了,就回不了头了。”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你,想好了吗?”
林望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赵铁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即将走上战场的,年轻的士兵。
他从自己那个破旧的渔具包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个用布层层包裹着的东西,递给了林望。
“这是你父亲,当年留下的。”
林望颤抖着手,接了过来。
那东西很硬,隔着布,能感觉到冰冷的,金属的质感。
是一把钥匙。
“去城西的‘先锋路旧书市场’,找到一家叫‘求索书店’的店。”赵铁军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说什么绝密的暗号,“把这个,交给老板。”
“他会给你一样东西。”
“记住,”赵铁军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拿到东西后,谁也别告诉,包括……那个让你去档案室拿报告的人。”
“还有,”他上前一步,凑到林望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最近,离钱卫国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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