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猛虎的凝视,与档案的温度
那道目光,不是鹰隼,是两把刚刚从淬火的冰水里捞出来的,还冒着丝丝寒气的尖刀,精准地,钉进了林望的瞳孔。
赵铁军醒了。
他那句“天要变了”,像一声闷雷,在档案室这潭死水里炸开,余波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根绷紧的弦。
林望捧着父亲的档案,僵在原地,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朝着那两道目光的落点处倒灌,让他手脚冰凉,心脏却像要烧起来。
他手里的,不是一份尘封了十五年的牛皮纸袋。
是罪证。
是他此刻潜入此地的,最直接的罪证。
【仕途天眼】中,赵铁军头顶那片幽蓝色的深海旋涡,旋转的速度已经达到了一个骇人的地步,几乎要撕裂那片象征着他困顿处境的,崩裂的水泥地。那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宣泄口的,狂暴的力量。
跑?
这个念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林望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死死按住。
他不能跑。
在赵铁军和钱卫国这两头不知深浅的猛兽面前,任何一丝慌乱,都会被瞬间撕成碎片。
他的大脑在尖啸,脸上的表情,却在零点一秒内,完成了从惊愕到茫然,再到极度无辜的切换。
他眨了眨眼,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低头,看了一眼手里那份平平无奇的档案,又抬头,望向赵铁军那张阴沉得能拧出水的脸,嘴巴微微张开,结结巴巴地,挤出了几个字。
“赵……赵哥,我……我是不是拿错了?这个……不能动吗?”
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委屈,像一个小心翼翼生怕踩雷,结果还是踩了雷的职场菜鸟。
这句蠢话,是他此刻唯一能打出的牌。
它将赵铁军那句石破天惊的“天要变了”,强行拉回到了“你动了不该动的东西”这个低维度的层面,充满了小人物的卑微和短视。
角落里,钱卫国端着紫砂壶,轻轻吹了吹气,眼角的余光,像手术刀一样,在林望和赵铁军之间来回切割,却没有说一个字。
他像一个经验老到的棋手,布下了棋局,现在,他只想看棋子自己,如何走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像往滚油里滴了一滴水,骤然响起。
“哎呀,我说老赵,你吓唬孩子干什么!”
黄姐放下了手里的毛线团,瞪了赵铁军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老伴。
“刚睡醒吧?起床气这么大!看把小林给吓的,脸都白了。”
她一边说,一边还对着林望挤了挤眼,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半开玩笑地安慰道:“小林,别理他,这老家伙就是这样,在单位睡不醒,回家睡不着,典型的神经衰弱,逮谁冲谁。”
这番话,像一把钝刀,胡乱地砍进来,却意外地,将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给砍松了。
档案室里那股诡异的,神仙斗法般的气场,瞬间被拉回到了充满了鸡毛蒜皮和家长里短的人间。
林望心中,对黄姐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感激。
赵铁军那两道刀子般的目光,也因为黄姐的打岔,而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他那幽蓝色的气运旋涡,旋转的速度,也似乎慢了一丝。
他没有理会黄姐的插科打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依旧死死地锁着林望,以及林望手里的那份档案。
他缓缓地,从那张吱呀作响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身形有些佝偻,动作也不快,但站起来的那一刻,整个档案室的光线,仿佛都暗淡了几分。他像一头真正从沉睡中苏醒的猛虎,即便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也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没有走向林望。
而是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窗边。
他伸出那只像铁钳一样的手,推开了那扇被林望“煞有介事”关好的窗户。
午后带着热浪的风,混杂着院子里青草的味道,涌了进来,吹动了桌上那些老旧的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起风了。”
赵铁军望着窗外,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那句“天要变了”,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窗户,是该关紧点。”
林望的心,猛地一沉。
这句话,和钱卫国早上那句“窗户没关严”,遥相呼应。
这不是巧合。
这是两头猛兽之间,一种无声的,却又默契十足的合围。
一个点火,一个浇油。
他们根本不是在试探,他们是在审判!
就在林望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赵铁军转过了身。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已经褪去了纯粹的压迫和审视,多了一些林望看不懂的东西。
有追忆,有悲愤,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深埋在最底层的痛苦。
【仕途天眼】中,那幽蓝色的旋涡里,不知何时,竟也泛起了一缕代表着“悲伤”与“怀念”的,死灰色的气息。
赵铁军迈开腿,朝着林望走了过来。
一步。
两步。
三步。
林望感觉自己不是站在原地,而是被钉在了一块砧板上,眼睁睁地看着屠夫,提着刀,向自己走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可他的脚,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他知道,自己一退,就全完了。
终于,赵铁军停在了他的面前。
那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他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一股浓重的,混杂着烟草和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赵铁军伸出了手。
林望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甚至能看清对方指甲缝里,那些洗不干净的,属于岁月的痕迹。
他会做什么?
像昨天那样,一把焊住自己的手腕?
还是……直接抢过这份档案?
林望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赵铁军的手,只是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与他粗犷外表截然不符的轻柔,从林望那早已被冷汗浸湿的手中,接过了那份写着“林建国”三个字的档案。
他没有打开。
只是低着头,用粗糙的拇指,在那三个已经有些褪色的毛笔字上,缓缓地,摩挲着。
那个动作,不像是在触摸一份冰冷的档案。
更像是在抚摸一张,尘封了十五年的,故人的脸。
档案室里,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钱卫国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翻动报纸,他端着那把紫砂壶,透过袅袅升起的热气,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黄姐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张了张嘴,却没敢再说什么,只是抱着她的毛线团,有些不安地看着这两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老家伙”。
过了许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赵铁军终于抬起了头。
他看着林望,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所有的锋利和压迫,都暂时褪去了,只剩下一种让林望感到心惊肉跳的复杂情绪。
“这上面的灰,”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望说,“擦不干净的。”
林望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知道,赵铁军说的,不是档案上的灰。
是十五年的冤屈,是泼在父亲身上的,至今洗不脱的脏水。
“也别擦了。”
赵铁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将那份档案,重新递回到了林望的手中。
“放回去吧。”
林望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档案袋上,还残留着赵铁军指尖的温度,那是一种滚烫的,带着颤抖的温度。
他正想说些什么,哪怕是几句应景的蠢话。
赵铁军却又开口了,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不容置疑。
“下班后,在院门口等我。”
“跟我去个地方。”
说完,他便转过身,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他那个角落里的宝座,重新闭上了眼睛,像一尊再次入定的石像。
那片幽蓝色的旋涡,缓缓平息,重新被那层崩裂的水泥地,封印了起来。
仿佛刚才那个苏醒的,气势骇人的猛虎,只是众人的一场错觉。
林望捧着那份滚烫的档案,站在原地,脑子里,只剩下赵铁军最后那两句话,在反复回响。
下班后,在院门口等我。
跟我去个地方。
这不是商量,不是请求。
是命令。
他,这个档案室里最底层的科员,被这头蛰伏了十五年的猛虎,正式发出了传召。
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慢慢地,将父亲的档案,放回了铁皮柜的原处,然后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整个下午,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黄姐的八卦,钱卫哥的报纸,窗外的蝉鸣,都离他很远。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被押赴刑场的死囚,在等待着行刑时刻的到来。
终于,下班的铃声响起。
黄姐和钱卫国收拾东西,陆续离开。
钱卫国走过他身边时,脚步停顿了一下,那张笑呵呵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小林啊,”他拍了拍林望的肩膀,“年轻人,别总皱着眉,心放宽点,路才能走远。”
说完,便端着他的宝贝紫砂壶,晃晃悠悠地走了。
林望的后背,却因为这句话,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档案室里,很快就只剩下他和角落里那尊“石像”。
又过了十几分钟,赵铁军才缓缓站起身,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提着他那个破旧的渔具包,没有和林望说一句话,径直走出了门。
林望知道,这是信号。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跟了出去。
走出省政府大院,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像一个沉默的押送者,和一个沉默的囚徒。
赵铁军没有说话,只是在路边,点上了一根烟,默默地抽着。
林望也不敢问,只能站在他身后,紧张地等待着。
就在这时。
“嗡——”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林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秦悦?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赵铁军的视线,悄悄摸出了手机。
屏幕上,是一条新短信。
不是秦悦那个熟悉的陌生号码。
是另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全新的陌生号码。
短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三个字,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劈进了林望的瞳孔里。
“鱼,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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