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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冰冷的调令,与第三只伸出的手


走廊里,光线明亮,一尘不染。

林望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部还在发烫的手机,感觉自己像一尊被瞬间冰封的雕像。

“别信他,他在骗你。”

七个字,像七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他的脑子里,将宋怀明刚刚构建起来的,那个由权柄、恩威和“爱才之心”所组成的宏伟殿堂,捅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一个谎言。

哪个是谎言?

那份副主任科员的调令是假的?不可能,省委秘书长亲自打的电话,组织部那边下一秒就能启动程序。

宋怀明欣赏他是假的?有可能。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父亲林建国的延伸,一枚更好用、更识时务的棋子。

还是说……宋怀明讲述的,关于他父亲“刀毁人亡”的那个故事,是假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林望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如果宋怀明才是当年那头“大象”的一部分,甚至是那头大象本身,那他今天所做的一切,就不是招揽,而是圈养。他不是要用自己这把刀,而是要确保这把能伤到他的刀,永远握在他自己的手心里。

林望的后背,冷汗涔涔。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森林里迷路的孩子,饥寒交迫之际,一头狮子走了过来,非但没吃他,还给了他一块肉,并告诉他,森林里有狼,以后跟着我。他正感激涕零,黑暗中却又有声音告诉他:别信狮子,它在骗你。

可谁是狼,谁是狮子?谁又是那个在黑暗中说话的人?

秦悦?是她吗?她眼看自己这把“刀”要被宋怀明抢走,所以急着跳出来,试图重新夺回控制权?

还是……另有其人?

在这盘棋上,除了宋怀明和秦悦,还有第三只,看不见的手?

林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收起手机,脸上恢复了那副边缘人特有的,温和又木讷的表情。他看了一眼秘书长室那扇紧闭的红木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片深不见底的紫色海洋。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每多待一秒,都像是在狮子的巢穴里多停留一秒,危险呈几何倍数增长。

他转身,迈开脚步,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经过外间办公室时,苏青正低头接着电话,声音清脆干练,条理分明地安排着什么工作。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抬起眼,视线与林望在空中交汇了一刹那。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那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无视,而是多了一丝极淡的,像是打量一件新奇物品的好奇与审视。

林-望心中一动。

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卑微地低下头,而是迎着她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被风暴席卷过后的,死寂的平静。

苏青的眉梢,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

她似乎有些意外,这个刚刚还像一只受惊兔子般被钱卫国带进来的小科员,在经历了与宋秘书长的一番谈话后,非但没有诚惶诚恐,或是欣喜若狂,反而像是……变了个人。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他温和外表截然相反的沉静。

林望没有再看她,收回目光,径直从她办公桌前走过,就像走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同事。

他没有回档案室。

那个地方,现在是钱卫国的地盘,是龙潭虎穴。他拿着那份还带着打印机温度的调令,径直走向了办公大楼的洗手间。

反锁上隔间的门,林望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他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自己的脸,试图让那颗狂跳的心脏,和那片混乱的思绪,都冷静下来。

镜子里,是一张苍白的,布满血丝的年轻面孔。

他催动【仕途天眼】,望向镜中的自己。

气运,变了。

原本那片黯淡的灰色中,真的生出了一缕细细的,代表着官运亨通的红色丝线。这是他晋升副主任科员的象征。

可林望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因为那缕新生的红色丝线,此刻正被一根粗壮的,从他头顶虚空中延伸出来的,灰紫色的气运锁链,死死地缠绕着。锁链的另一端,没入天花板,遥遥地指向宋怀明所在的方位。

这不是提拔。

这是枷锁。

他得到的一切,都带着宋怀明的印记,他未来的每一步,都将被这条无形的锁链所束缚。

林望的手,下意识地按住了怀里那本死亡账本。

这才是真正的风暴眼。

宋怀明没有收走它,不是大度,而是因为他要的,不是这本账本本身,而是拿着账本的,自己这个人。

他要林望,成为那把出鞘的刀。但刀什么时候出鞘,砍向谁,刀柄,必须握在宋怀明自己手里。

怎么办?

把账本藏起来。这是林望唯一的念头。

档案室,不行。家里,不行。银行保险柜?会留下记录,等于告诉别人,自己手里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必须找一个,绝对安全,绝对匿名,又绝对不会有人想到的地方。

“咕噜噜——”

一阵不合时宜的,响亮的肠鸣声,在安静的洗手间里回荡起来。

林望一愣,随即自嘲地苦笑起来。

他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精神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反复横跳,身体却很诚实地发出了抗议。

“林望啊林望,恭喜你升官了。”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呢喃,“升官第一天,就附赠一个生死迷局,一个可能是杀父仇人的新靠山,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神秘盟友。这福利待遇,可真够丰厚的。”

这句自我调侃,像一个泄压阀,让他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

人,总是要吃饭的。

天大的事,也得填饱了肚子再说。

他整理好衣服,将那份调令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走出省政府大院的时候,阳光刺得他眼睛有些发酸。

他没有打车,也没有去任何熟悉的地方,而是像一个幽魂,汇入了城市拥挤的人潮。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暂时摆脱所有窥探目光的地方,一个能让他安安静静吃一碗热汤面的地方。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大学城附近,有一家开了十几年的“老巷馄饨”。店面很小,味道也谈不上惊艳,但胜在便宜、干净,而且偏僻。上大学时,囊中羞涩的他,是那里的常客。

半个小时后,林望坐在了那张熟悉的,油腻腻的木桌前。

店里没什么人,老板娘看到他,还热情地多给加了两个馄饨。

热气腾腾的骨汤,薄皮大馅的馄饨,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和紫菜,那股熟悉的香气,终于让林望感觉自己从那个冰冷的权力世界,回到了人间。

他拿起勺子,正准备享用这迟来的早餐。

“吱呀——”

店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灰色旧夹克,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人,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林望没有在意,只是低头喝了一口汤。

可眼角的余光,却让他浑身的血液,再一次凝固了。

【仕途天眼】中,那个老人的头顶,笼罩着一片厚重的,代表着停滞与落魄的灰色气运。可在那片灰色之下,却能看到丝丝缕缕,如同被灰尘覆盖的黄金般的,曾经辉煌过的紫色残迹。

更重要的是,从这个老人身上,延伸出两根极其清晰的关系线。

一根银线,微弱,但确实存在,连接向省政府大楼的方向,指向宋怀明。

而另一根黑线,粗壮,怨毒,如同墨汁,则连接向一个看不见的地方,与秦悦那冰冷的黑色气运,遥相呼应。

林望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想起了父亲那本死亡账本的第一页。

“九月三日,碧水山庄,张,叁柒贰壹。”

张!

江东省前任常务副省长,张劲松!三年前因为一起重大经济案件,被一撸到底,提前退休,从此销声匿迹。

而此刻,这位曾经权倾一方的封疆大吏,就站在自己面前,头发花白,神情落寞,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来巷子口吃早餐的退休老头。

张劲松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林望,他走到柜台前,用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对老板娘说:“一碗虾肉馄饨,不要香菜。”

说完,他便拿着号牌,径直朝着林望这张桌子,走了过来。

因为店里只有这张四方桌,还有两个空位。

林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低下头,用汤勺搅动着碗里的馄饨,假装自己只是一个专心吃饭的学生。

张劲松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副老花镜,戴上,然后又掏出了一份叠得方方正正的报纸,慢条斯理地,展开,就着店里昏暗的灯光,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

空气中,只剩下老板娘在后厨忙碌的声音,和林望那重如擂鼓的心跳声。

他不敢抬头,不敢有任何异样的举动。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巧合。

一个被宋怀明严密监控的人,一个刚刚拿到死亡账本的人,在省政府大院门口被钱卫国堵住,在秘书长办公室被宋怀明“收编”,现在,又在一家不起眼的馄饨店里,和账本上的第一个名字,面对面坐着。

这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局。

一个从他拿到钥匙那一刻起,就已经身处其中,却始终看不清全貌的,天罗地网。

“小伙子。”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林望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抬头,看到了张劲松那双藏在老花镜后面的,浑浊却又带着一丝审视的眼睛。

张劲松放下了手里的报纸,指了指林望的碗,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的馄饨里,好像多了根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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