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宋秘书长，想见你。
宋秘书长，想见你。
六个字，像六颗没有温度的钉子，将林望所有的侥幸和伪装，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档案室里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在这一刻，变得像坟墓里的空气一样，沉闷，且令人窒息。
林望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漆黑冰冷的水中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块浮木，却发现那块浮木，是一头潜伏已久的，史前巨鳄的脊背。
钱卫国。
这个在档案室里泡了十几年茶，每天笑呵呵地看着所有人，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老科长，才是这潭浑水里，最深不可测的存在。
他脸上的肌肉，在那一瞬间的僵硬后，反而彻底松弛了下来。
恐惧到了极点，人，反而会生出一种荒谬的平静。
他看着钱卫国，看着那双第一次完全睁开，盛满了幽暗与平静的眼睛，他甚至有心情去想，这双眼睛，比昨晚那辆黑色奥迪的车灯，要亮得多。
“钱科长，我……”林望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喝茶。”
钱卫国打断了他，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那杯推过来的茶。
那不是一杯普通的茶。
林望的【仕途天眼】里，那杯茶上空，正盘旋着钱卫国那混沌气运中，分化出来的一缕精纯的银线。
银线的一头，连着钱卫国，另一头，则穿透了天花板，遥遥地指向了办公大楼的更高层。
这杯茶，不是邀请，是锁链。
喝了，就等于把自己，拴在了这条银线的另一端。
林-望沉默地走过去，端起了那杯茶。茶水温热，透过薄薄的陶瓷杯壁，将温度传递到他冰冷的手指上。
他没有喝，只是端着。
钱卫国看着他的动作，那极淡的，分不清是嘲讽还是怜悯的弧度，再次出现在嘴角。
“你比林建国，识时务。”
他站起身，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半新的白衬衫的领口。
“走吧。别让秘书长等久了。”
林望端着那杯茶，跟在钱卫国身后，走出了档案室。
从档案室到省政府办公厅核心区域，要经过一条长长的，铺着暗红色地毯的走廊。
走廊两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装裱精致的书法作品，内容无外乎“不忘初心”、“砥砺前行”之类。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一切都显得那么庄重，肃穆，井然有序。
林望跟在钱卫国身后，一步一步，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押送的囚犯，而这条通往权力中心的走廊，就是他的“最后一里路”。
身边不时有穿着整齐的公务员经过，看到钱卫国，都会客气地停下脚步，笑着打招呼。
“钱科长，早。”
“钱科长，去秘书长那儿？”
钱卫国一改在档案室里的慵懒，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恭的笑容，一一回应。
“早，王处长。”
“是啊，李主任，送个文件。”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腰微微躬着，像极了一个在机关里混迹多年的老油条。
可林望看得分明，那些主动和他打招呼的人，无论官阶高低，头顶的气运在接触到钱卫国那片混沌的灰色时，都会下意识地收缩一下，仿佛遇到了某种天然的压制。
尤其是当他们看向跟在钱卫国身后的林望时，眼神里，更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探究。
林望低着头，将所有目光都隔绝在外，只是死死盯着自己手中那杯茶。
茶水在微微晃动，倒映出他那张苍白而又平静的脸。
他脑子里，那本死亡账本上的一个个名字，正在和这条走廊上，那些鲜活的面孔，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比对。
张，周，宋……
哪一个，是账本上的名字？
哪一个，又是那辆黑色奥迪的主人？
哪一个，又是秦悦想要对付的人？
而即将要见的宋秘书长，又在这张巨大的网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小林。”
钱卫国平淡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到了。”
林望抬起头，他们已经停在了一扇厚重的红木门前。门上挂着一块黄铜的牌子，上面刻着三个字：
秘书长室。
门口的空气，似乎都比走廊里要凝重几分。
钱卫国没有敲门，只是站在门口，侧过身，看着林望，意有所指地说道：“有些人，喜欢喝新茶，趁热喝。有些人，喜欢喝陈茶，品的是味道。但不管是新茶还是陈茶，都不能让它凉透了。茶凉了，就没人喝了。”
林望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在点他。
他手里的这杯茶，就是他自己。
要么趁热，主动投诚；要么就等着凉透了，被当成残渣倒掉。
他看了一眼钱卫国，对方那双眯着的眼睛里，古井无波。
林望深吸一口气，端起茶杯，当着钱卫国的面，将那杯已经有些温吞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叶的苦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顺着喉咙滑下。
钱卫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真正的笑容。他点了点头，这才抬手，在门上轻轻叩击了三下。
“请进。”
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从门里传来。
钱卫国推开门，对林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望迈步走了进去。
秘书长室很大，装修是典型的老干部风格，沉稳，大气。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一整面墙的书柜，以及角落里一盆长势极好的君子兰。
一个穿着一身得体黑色套裙，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人，正站在办公桌旁整理文件。她身姿挺拔，面容姣好，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一头利落的短发更显得她干练飒爽。
看到钱卫国和林望进来，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微笑着点了点头。
“钱科长。”
她的目光，在林望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林望的【仕途天眼】下意识地扫了过去。
一片锐利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红色气运，在她的头顶凝聚。这股红色，不同于桃花的暧昧，而是一种纯粹的，代表着“贵人”和“机遇”的锐气。
更让林望心惊的是，在这片剑形的红色气运之上，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紫色华盖。
而在这女人的气运与里间办公室之间，连接着一根清晰的，代表着牢固靠山的金色丝线。
这个女人，不简单。
她是宋秘书长的绝对心腹，而且，她自身的前途，也贵不可言！
“苏科长，”钱卫国对着她，笑得格外谦卑，“秘书长在吗？”
“在的，老板正在等你们。”被称作苏科长的女人点了点头，指了指里间的门。
钱卫国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头对林望介绍道：“小林，这位是办公厅综合一处的苏青，苏科长。以后有事，多向苏科长请教。”
“苏科长好。”林望连忙点头，姿态放得很低。
苏青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继续低头整理文件，仿佛多看林望一眼，都是在浪费时间。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林望早已习惯。
他跟着钱卫国，走进了里间的办公室。
一进门，一股浓郁的，混杂着墨香和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个穿着白色中式短衫，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一幅巨大的书法作品前，手里拿着一支毛笔，似乎在端详着什么。
他没有回头，只是平淡地开口。
“卫国，来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将【仕途天眼】催动到极致，望向那个背影。
轰！
林望感觉自己的眼睛，像是被灼伤了一般，刺痛无比。
他看到了。
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深邃如宇宙星空的紫色！
那不是周副省长那种带着勃勃生机的紫红，而是一种沉淀了岁月，融合了权柄与智慧的，纯粹的，深沉的，近乎于黑的紫色！
这片紫气，没有形成华盖，也没有化作剑形，它就像一片沉默的，无边无际的海洋，平静地覆盖在那里。
在这片紫色的海洋中心，一根粗壮的银色丝线，清晰地连接向门外的钱卫国。
而更让林望头皮发麻的是，在这片紫海的边缘，他还看到了一缕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黑色。
那黑色，不是代表灾祸的死气，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掌控欲和毁灭性的，属于秦悦的黑色丝线！
虽然这缕黑线，与那片浩瀚的紫海相比，渺小得如同尘埃，但它确实存在！
宋秘书长，和秦悦，竟然也有联系！
就在林望心神剧震的瞬间，那个老人，缓缓地，转过了身。
他约莫六十多岁的年纪，面容清癯，眼神平和，但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一种能看透人心的力量。
他就是江东省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宋怀明。
江东省真正的权力核心之一。
宋怀明的目光，没有在钱卫国身上停留，而是直接落在了林望的脸上。
那一刻，林望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沉睡的雄狮盯住了，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
“你就是林望？”宋怀明开口，声音平淡。
“是，秘书长好。”林望躬身，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
林望依言，缓缓抬头，迎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宋怀明就那么静静地看了他足足有十几秒，看得林望手心冒汗，后背发凉。
“林建国的儿子。”
宋怀明终于再次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林望五雷轰顶的话。
“果然，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很像。一样的倔，一样的……眼神里藏不住事。”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一个牛皮纸袋，扔在了林望面前的茶几上。
“看看吧。”
林望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个牛皮纸袋。
里面，是一沓照片。
照片上，是昨晚，他从自家小区里狼狈逃窜，穿过荒草地，躲进另一栋居民楼的场景。
每一张，都拍得清清楚楚。
另一沓照片，是他走进先锋路旧书市场，站在“求索书店”门口的背影。
最后一张照片，是今天早上，他混在人群里，走进省政府大院的侧脸。
林望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原来，昨晚那辆黑色的奥迪，那些训练有素的人，根本不是什么秦悦的对手，他们……就是宋秘书长的人！
从头到尾，他都像一只被主人盯着的宠物，所有的挣扎和自以为是的聪明，在对方眼里，都只是一场可笑的表演。
“东西，拿到了？”宋怀明坐回自己的老板椅，十指交叉，平静地问道。
林望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拿到了。”
“很好。”宋怀明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你父亲，是个好同志，也是个理想主义者。可惜，他想用一把手术刀，去给一头大象做心脏移植。刀太小，象太大，最后，只能是刀毁人亡。”
他的话，和楚老板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现在，这把刀，在你手上。”宋怀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想做什么？继续给你父亲，完成那场没做完的手术？”
林望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攥着拳头。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宋怀明似乎也不需要他的答案，他话锋一转，“我听说，你在档案室，干得不错。不过，那个地方，太埋没人才了。”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了一个内线。
“喂，组织部吗？我是宋怀明……对，省办的林望，那个名校毕业的小伙子，我看很不错，很有冲劲。团省委那边，不是一直缺个搞宣传的副主任科员吗？我看，就让他去吧。尽快办。”
干脆利落，不容置疑。
挂断电话，宋怀明看着已经彻底呆住的林望，脸上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容。
“去吧，年轻人应该在更广阔的舞台上，发光发热。”
“至于你手上的那把‘刀’……”
宋怀明站起身，重新走到那幅书法作品前，背对着林望，声音变得悠远而又冰冷。
“先放在身上，好好捂着。”
“什么时候，该用，用到谁身上……”
“我会告诉你。”
林望走出秘书长办公室的时候，双脚都是软的。
外面的苏青，递给了他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温度的文件。
是他的调令。
省政府办公厅档案室科员林望，调任共青团江东省委员会宣传部，任副主任科员。
连升半级。
从一个最边缘的部门，调到了一个虽然权力不大，但却极容易出成绩，进入领导视野的“明星部门”。
别人需要熬上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晋升，他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得到了。
可林望的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只有刺骨的寒意。
他知道，从他踏进这间办公室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他成了一枚棋子。
一枚被宋怀明亲自拿在手里，随时准备落下的，棋子。
他浑浑噩噩地走在走廊上，钱卫国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他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
林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掏出手机。
不是秦悦，也不是那个“野狗”的号码。
是一个全新的，陌生的号码。
上面只有一条短信，七个字，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林望所有的认知。
“别信他，他在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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