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广场上的冷风，与来自靠山的电话
省政府大楼前的广场，是江东省的心脏。
夜幕刚刚降临，华灯初上，巨大的喷泉随着音乐起舞，水声、音乐声、孩子们的嬉笑声和车流的喧嚣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的都市画卷。
林望就站在这片喧嚣的边缘，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
他手中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那个来自秦悦的，俏皮又恶毒的吐舌头表情（^_^），像一枚淬了剧毒的纹身，烙在他的视网膜上。
“送给周省长的小礼物，喜欢吗？”
冷。
一种比江东初冬的晚风更刺骨的冷，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他以为自己是在下棋，哪怕只是一个被三方裹挟的小卒子，至少也还在棋盘上，有自己的格子，有自己的行动路线。
现在他才发现，他根本不是棋手，也不是棋子。
他就是那颗棋子本身。
秦悦，那个藏在云端深处的女人，她根本没想过要和他结盟，也没兴趣看他如何挣扎求生。她只是把他捡起来，擦拭干净，然后当做一件趁手的工具，或者说，一份别出心裁的“礼物”，隔空抛给了棋盘另一端的周副省长。
她用一种近乎神明的方式，完成了几件事：
一，她向周副省长展示了江东大学后勤集团这个脓疮，并“赠送”了林望这把看似无主、锋利无比的手术刀。
二，她逼迫周副省长必须接下这份礼物。面对这种能直达天听的腐败线索，周副省长如果无动于衷，那就是失职。他只要动了，就等于默认了与林望之间的某种联系。
三，她借周副省长的手，点燃了江东大学这颗炸雷，然后自己隐身幕后，观察着爆炸的涟漪会波及到谁。是宋怀明？是张劲松？还是其他潜藏在水面下的巨鳄？
而他林望，就是引爆炸雷的那根引信。从他走进团省委办公室的那一刻起，他就被秦悦精准地安放在了炸药桶上。
他那份自以为精妙绝伦的报告，那段藏着鱼钩的附录，在秦悦看来，恐怕就跟孩童炫耀自己刚学会写的字一样，幼稚又可笑。她根本不需要他报告里的那点东西，她只需要他“递交报告”这个行为本身。
一个完美的，可以被无限解读的，出现在了风暴中心的“新人”。
林望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扯动了一下。他想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起了孙浩那张瞬间煞白的脸，和他眼神里那毫不掩饰的恐惧。孙浩怕的不是他林望，他怕的是林望背后那只看不见的手，那只可以随意拨动江东省顶层政治格局的，秦悦的手。
广场上，一个穿着轮滑鞋的小女孩从他身边掠过，带起一阵风。她的母亲在不远处笑着喊：“慢一点，别摔着！”
那笑声清脆，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林望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想起了巷口馄饨店的张小曼，她那双像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和那句天真的玩笑话。
或许，只有在那样纯粹的世界里，人才可以像个人一样活着。
而他，已经回不去了。
他缓缓地，将那条彩信删除，连同那个没有号码的发件人，一起清理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自己像是刚刚参加完自己的葬礼。过去的那个，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可以在夹缝中腾挪闪转的林望，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站在风暴眼中的，新的林望。
愤怒？恐惧？
这些情绪像退潮的海水，迅速从他身体里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绝对的冷静。
被当成礼物又如何？
被当成引信又如何？
礼物，总要有礼物的价值。引信，也要看它能点燃多大的炸药。
秦悦把他推到了周副省长的面前，这既是绝境，也是一步登天的阶梯。他失去了隐蔽的优势，却也得到了一个直面大佬的机会。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费尽心机，才能让声音被听到的档案室小科员了。
现在，是别人，需要听他说话。
林望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里，让他的大脑愈发清醒。他转身，准备离开这片不属于他的热闹。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不是那种短促的，信息提示的震动。而是持续的，电话呼入的嗡鸣。
林望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归属地显示是省政府大院内部的短号。
他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大脑飞速运转。
会是谁？
孙浩？他应该没胆子再联系自己。
宋怀明秘书长？他的人如果要找自己，不会用这种陌生的号码。
那么……
林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没有说话。
听筒里，一片安静。
就在林望以为是骚扰电话，准备挂断时，一个沉稳、冷静，带着金属般质感的男声响了起来。
“是林望同志吗？”
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林望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声音，他在省政府的几次全体会议上，远远地听过。
“我是。”林望的声音，控制得很好，平静，且带着一丝属于下级的恭谨。
“我是方志诚。”
电话那头，报出了一个让整个江东省官场都为之侧目的名字。
省政府副省长，周正国，第一秘书，方志诚。
那个亲自带队，在十分钟前，让孙浩魂飞魄散的男人。
林望握着手机的手，指尖有些发凉，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平静。
“方秘书，您好。”
“不用客气。”方志诚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通知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周省长想见你。现在。”
没有问他方不方便，没有给他任何选择的余地。
是通知，是命令。
林望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都涌向了头顶。他能听到自己耳边“嗡嗡”作响。
他预想过这一步，但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好的，方秘书。请问在什么地方？”
“你现在在哪？”
“省政府广场。”
“在原地等。”方志诚说完，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要动，也不要接任何人的电话。”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林望拿着手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真的成了一尊雕像。
广场上的音乐还在响，喷泉还在跳舞，但这一切，都离他远去了。他感觉自己被一个无形的罩子笼罩，与外界彻底隔绝。
他知道，从他接起这个电话开始，他就已经身不由己。
他抬头，望向不远处那栋在夜色中显得愈发庄严肃穆的省政府办公大楼。那栋楼里，有他曾经遥不可及的权力中枢，有他父亲沉冤的起点，也有他未来的战场。
大约五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奥迪A6，悄无声息地滑到了他面前。没有挂“江A00002”那样的牌照，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民用牌照。
车窗降下，驾驶位上，是一个穿着夹克的平头男人，目光锐利地扫了他一眼，言简意赅：“上车。”
林望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很安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股淡淡的皮革味道。
男人一言不发，熟练地掉头，汇入车流。车辆没有开向省政府大院，也没有开向任何林望熟悉的政府机构，而是在城市的街道里穿行，最后，驶入了一条僻静的林荫小道。
小道的尽头，是一家没有挂任何招牌的会所。青砖黛瓦，飞檐斗拱，看起来像是一座古代的王府别院。
门口没有迎宾，只有两个穿着黑色文山装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车停稳后，驾驶位的男人对他偏了偏头：“下车吧，方秘书在里面等你。”
林望推门下车，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的空气，比广场上要清新得多，带着草木的湿润气息。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迈步，走上了台阶。
门口的两个男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侧身让开了路。
走进大门，里面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步一景，雅致到了极点。一个穿着素色旗袍，身段窈窕的年轻女人，正等在影壁前。
她看到林望，脸上露出一抹职业化的微笑，微微躬身：“林先生，请跟我来。”
林望跟着她，穿过曲折的回廊。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其他的客人。整个会所，安静得像是不在人间。
终于，女人在一间名为“听涛阁”的雅室前停下脚步。她为林望推开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便悄然退下了。
林望站在门口，向里望去。
雅室很大，布置得古色古香。正对着门的，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一片被灯光照亮的竹林。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身形挺拔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似乎在欣赏夜色中的竹影。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平淡的，仿佛在和老朋友聊天的语气，缓缓开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
这个声音，不是方志诚。
它更加浑厚，更加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度。
林望的瞳孔，骤然收缩。
【仕途天眼】之下，那个背影的头顶，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璀璨的紫红色华盖，正静静地悬浮着。
华盖之上，瑞气升腾，隐隐有龙虎之形盘踞。
这股气运，林望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周副省长，周正国。
他竟然亲自在这里等自己。
林望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就在他准备开口回答时，周正国却忽然转过了身。
他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利剑，瞬间穿透了林望所有的心理防线。
“还是说，”周正国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玩味，也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审视，“我应该问，是谁，让你来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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