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领导的考题，致命的答案
档案室的门被推开，钱爱国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端起桌上那杯早就凉透了的浓茶，“咕咚咕咚”灌下去半杯，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看着好整以暇坐在对面的林望，眼神无比复杂，有后怕，有埋怨，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兴奋。
“小子，你可把我害惨了。”钱爱国压着嗓子，声音还有点抖，“我这辈子跟领导说的字，都没今天多。唐处那眼神，跟手术刀似的，我感觉我那点陈年旧事都被她给剖出来了。”
林望刚想说句“辛苦了”，他口袋里的手机就突兀地震动起来。
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内部短号。
他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
“小林吗？我是唐婉。你现在，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电话里的声音，清冷、干脆，不带一丝感情，却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档案室里这短暂的平静。
电话挂断了。
钱爱国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他看着林望，嘴唇哆嗦着：“她……她也叫你了？完了完了，这是要过堂了！咱们俩要一块儿被审了！小林，你可得给我作证，主意都是你想的，我就是个传话的……”
林望冲他安抚地笑了笑，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该来的，总会来。
钱爱国是第一道考题，是开卷考，他只需要把答案背熟。
而他自己，即将面对的，是闭卷考，主考官亲自监考，而且题目……随时可能超纲。
“钱哥，放心。”林望的声音很稳，“天塌不下来。”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档案室。
从档案室到办公厅一处，不过百来米的距离。这条路，林望今天走了好几趟，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漫长而又清晰。
【仕途天眼】开启。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幅由无数气运线条构成的，生动而危险的立体画卷。
走廊里，一个端着文件的女科员低头匆匆走过，头顶的灰色气运里，缠绕着一根指向婚姻登记处方向的红色桃花线，看来是好事将近。
茶水间门口，两个副处长在低声交谈，其中一个头顶的淡红色官运上，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连接向另一个方向的某位领导，显然是最近站队站歪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些曾经让林望感到新奇的景象，此刻在他眼中，都成了背景板。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视野尽头，那扇紧闭的红木门后。
那柄代表着唐婉的，被黑气缠绕的红色长剑，此刻依旧在剧烈颤抖。但林望注意到，在钱爱国刚刚离开之后，那柄剑的剑身上，似乎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属于“决断”的锋锐。
她动心了。
但也仅仅是动心。
一个身居高位，能在派系林立的省政府办公厅站稳脚跟的女人，绝不可能因为一个老同志几句“被逼急了”的胡话，就轻易下注。
她叫自己过去，不是为了听自己重复一遍计划，而是要亲自掂一掂，他这个“幕后之人”，到底有多少斤两。
她要挖出他所有的底牌。
林望走到那扇门前，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叩门。
力度不轻不重，节奏不急不缓。
“进。”
还是那个声音。
林望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的烟味更浓了。唐婉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只留给他一个穿着女士西装，肩膀紧绷的背影。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一种无声的施压。对于任何一个初入职场的年轻人来说，在这种环境下，面对这样一位手握重权的上司，不出三十秒，心理防线就会开始崩溃。
林望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他知道，谁先开口，谁就输了气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终于，唐婉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熬夜过度的憔ें白，眼中的血丝比之前更密，但那双丹凤眼里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
她就那么看着林望，一言不发。
林望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两把手术刀，正在自己的身上，一寸一寸地解剖，试图从他温和无害的表情下，挖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钱爱国说，那个‘空城计’，是他想出来的。”唐婉终于开口了，声音很慢，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你觉得，我信吗？”
来了。
最直接，也最致命的问题。
林望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个略带腼腆和局促的笑容，像一个被老师当众点名的学生。
“唐处长，那个……确实是钱哥的主意。”
唐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吗？那我倒要听听，他一个连电脑开关机都得找半天的人，是怎么想出这么一招‘引蛇出洞’的计策的？”
“因为那扇门。”林望的回答，快得不假思索。
“门？”唐婉的眉头，微微蹙起。
“对，就是档案室那扇被踹坏的门。”林望的语气很诚恳，眼神里带着一种属于年轻人的，单纯的义愤，“钱哥这两天，为了这扇门，快愁白了头。他觉得憋屈，觉得冤枉。他说，那个鬼不抓出来，他这黑锅就得背一辈子。所以他才魔怔了似的，一门心思就想把那鬼给揪出来。”
这番话，九分真，一分假。他只是把钱爱国“表演”出来的委屈，当成了事实来陈述。
唐婉眼中的锐利，稍稍缓和了一丝。这个解释，和她之前的判断，对上了。
“那‘王副主任’呢？办公厅懂技术的人不少，为什么偏偏是他？”唐婉追问，这是第二个关键点。
“因为钱哥说，他熟。”林望的表情，变得更加“天真”，甚至带着点傻气，“他说，王副主任技术好，人老实，还有点……爱显摆。找他当‘观众’，效果最好。我当时还劝钱哥，说这样利用同事不好，可钱哥说，这是特殊时期，用的是特殊手段。”
他巧妙地把锅又甩回给了钱爱国，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善良但又拗不过老同志的“傻白甜”形象。
唐婉沉默了。
她重新坐回办公桌后，点上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她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仕途天眼】的视野中，那柄代表她的红色长剑，震颤的频率，明显减缓了。剑身上那丝属于“决断”的锋锐，也变得更加清晰。
她信了七分。
但剩下的三分怀疑，才是最致命的。
“最后一个问题。”唐婉掸了掸烟灰，目光重新锁定林望，“你，一个刚进单位不到一个月的新人。在地下仓库，面对那两个穷凶极恶的歹徒，为什么一点都不怕？事后，又为什么对这件事，绝口不提？”
这个问题，和失窃案无关，却比任何问题都更加诛心。
她在怀疑他的身份，怀疑他的来历，怀疑他这个人本身！
林望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个问题，他但凡回答错一个字，前面所有的铺垫，都将化为乌有。唐婉会立刻将他列为最高级别的危险人物，他将永无出头之日。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说自己胆子大？太假。
说自己吓傻了？和他冷静的表现不符。
他必须给出一个，既符合他“人畜无害”的人设，又能完美解释他所有异常行为的答案。
林望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没有了那种木讷和谦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平静的悲伤。
“因为，我见过。”
“见过什么？”
“见过比那……更绝望的场面。”林望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唐婉的心湖，“唐处长，您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唐婉夹着烟的手，猛地一僵。
林望的父亲，林望德。这个名字，在十几年前的省政府大院，也曾是响当当的存在。她当然知道。
“官方的说法，是畏罪自杀。”林望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可我母亲告诉我，那天早上，她推开书房的门，看到的，不是一个畏罪的囚徒。而是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眼睛里……连一点光都没有了的，活死人。”
“他说，他被人算计了，掉进了一个永远也爬不出来的坑里。他说，他对不起国家，也对不起我。”
“然后，他就从那扇窗户，跳了下去。”
林望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当时，就在门外。我什么都听到了，也……什么都看到了。”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烟头燃烧时，那微不可闻的“嘶嘶”声。
唐婉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她终于明白，他身上那种超乎年龄的冷静和沉稳，来自何处。
一个亲眼目睹父亲从高楼坠落，背负着这种血海深仇长大的孩子，他的心，早已被最残酷的现实，淬炼得坚硬如铁。
和那种绝望相比，两个小混混的威胁，确实，算不了什么。
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能那么快地，从钱爱国的“笨办法”里，嗅到了一丝破局的希望。
因为，他太渴望了。
渴望抓住任何一根，能让他从父亲当年那个“坑”里，向上攀爬的稻草。
唐婉掐灭了烟头。
她眼中的最后一丝怀疑，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看着林望，眼神无比复杂。有同情，有欣赏，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同病相怜。
“你说的计划，我准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果决，“三号会议室，两小时后开会。我会亲自通知王副主任。”
林望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但是。”唐婉话锋一转，“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
“这场戏，你不能只当一个写剧本的。”唐婉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你，也要上场。”
林望一愣。
“会议上，那份所谓的‘重大突破’的‘铁证’，由你来向大家‘展示’。”唐婉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很好奇，面对一群人精，和一个真正的‘鬼’，你这个导演，要怎么把这出戏，给演圆了。”
这已经不是考验了。
这是把他直接推上了斗兽场，推到了所有聚光灯下，推到了那个“鬼”的枪口前。
成了，他是奇功一件。
演砸了，他就是第一个祭品。
林望看着唐婉，从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他读懂了她的潜台词。
她还是给了他一个选择。
一个用他的命，去赌一个光明前程的选择。
林望笑了。
他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没有多余的废话。
当林望转身走出办公室时，他感觉自己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赢了。
但赢得无比惊险。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仕途天眼】的视野，再次扫向办公厅的各个角落。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看到，就在信息中心王副主任所在的那个方向，那团平平无奇的灰色气运，忽然剧烈地翻涌了一下。
而缠绕在他头顶的那条，连接着省纪委大楼方向的，微弱的金色丝线，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神秘的能量，猛地，亮了一下！
那光芒，虽然只有一瞬，却像黑夜中的闪电，耀眼，且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握着枪的人……已经收到了警报。
并且，他已经将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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