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唐婉的质问，与致命的猎物

值班室里，那部红色的老人机，正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尖锐，撕扯着凝固的空气。

嗡鸣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像丧钟，也像冲锋号。

钱爱国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看着那部电话，像是看着一条突然出现在办公桌上的眼镜王蛇，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是沈书记办公室的专线！

整个省政府大楼，知道这个号码并且有资格拨打的，不超过五个人！

林望的目光，从自己那部已经黑屏的国产手机，缓缓移到了这部刺耳鸣叫的红色电话上。

他知道，审判，已经从一条看不见的线，变成了听得见的声音。

他刚刚把那个陌生的号码，像一枚烫手的炸弹，扔给了唐婉。而唐婉，用比他预想中快十倍的速度，把炸弹的引信，又塞回了他的手里。

“接……接啊……”钱爱国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点声音，带着哭腔，他指着那部电话，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小林，快接啊！这可是……这可是天大的事！”

林望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部电话，任由那催命般的铃声，一遍遍敲打着自己的耳膜和神经。

他在脑海中，用最快的速度，构建着即将到来的对话。

他不能慌，更不能错。

之前对李卫国，是居高临下的心理攻势；对那个神秘的来电，是扮猪吃老虎的佯装无知。而这一次，面对唐婉，他必须是第三种姿态——一个忠诚、机敏，但又被卷入巨大恐惧中，不得不越级求救的，无辜的下属。

在铃声响到第七遍，即将自动挂断的瞬间，林望终于伸出手，拿起了听筒。

他的动作很稳，稳得不像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喂，唐秘书。”

他的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刚刚处理完紧急公务后，恰到好处的疲惫。

“林望。”电话那头的声音，比今晚的雨水更冷，更硬，像一块淬了冰的钢铁，“你发给我的那个号码，是谁的？”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开门见山，直击要害。

钱爱国在一旁紧张地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喘，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望的嘴唇，仿佛想从他的口型里，提前预知自己的生死。

“报告唐秘书，”林望的语气瞬间切换，带上了一丝属于下级的恭敬，和一种被惊吓到的、控制得极好的微颤，“我不知道他是谁。就在刚才，这个号码打到了我的私人手机上。”

“哦？”唐婉的声调微微上扬，带着审视的意味，“他找你，一个档案室的科员，干什么？”

“他……他警告我。”林望的语速加快了一些，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恐惧的出口，“他让我不要多管闲事，说有些档案，之所以被封存，就是有封存的道理。还说什么……‘团结一致向前看’。”

林望巧妙地，将对方那句充满机锋的警告，原封不动地复述了出来。

这不是告状，这是呈报证据。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在两人之间流淌。

林望能想象得到，唐婉此刻的表情，一定无比凝重。

一个敢用这种口气，跟省政府办公厅的人说话，并且对“封存档案”这种内部事务了如指掌的人，其身份和能量，已经不言而喻。

“他怎么会知道你的私人号码？”唐婉的问题，愈发尖锐。

“我不知道。”林望的回答，充满了无辜与茫然，“我今晚一直在值班室，处理青云水库的紧急情况，除了用这部专线和您联系，就是用钱哥的通讯录，联系了徐万年厅长。我自己的手机，根本没拿出来过。”

他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钱爱国。

钱爱国愣了一下，随即像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用口型无声地证明：“对！对！他没用！”

“唐秘书，我怀疑……我怀疑他们可能早就盯上我了。”林望的声音压得更低，带上了一丝后知后觉的恐惧，“自从我开始查那份十五年前，关于龙安县山洪的‘工程事故’卷宗，我就感觉……不太对劲。”

他没有提李卫国，更没有提那笔要命的“择校费”。

他只是将所有的行为，都归因于一个档案管理员的“尽职尽责”，和由此引来的，未知的报复。

他把自己，从一个搅动风云的棋手，彻底伪装成了一颗，因为无意中挡了别人的路，而被盯上的，无辜的棋子。

“你还跟谁说过这件事？”唐婉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情绪。

“没有了！”林望回答得斩钉截铁，“钱哥可以作证。我知道这事关重大，发现疑点后，我第一时间就想向您和沈书记汇报。可还没来得及，徐厅长的事情就发生了。我……我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快，这么直接。”

这番话，天衣无缝。

它完美地解释了林望为什么会知道内幕，为什么会引来神秘电话，以及，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唐婉。

因为，他是忠诚的。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在意识到危险超越自身处理能力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向组织求援。

这是一种最正确，也最聪明的政治觉悟。

“我知道了。”

许久，唐婉才缓缓吐出这四个字。

她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但林望能听出那冷静之下，压抑着的，滔天的巨浪。

“林望，你记住。”唐婉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从现在开始，你今晚做的所有事情，说的所有话，全部忘掉。你只是一个接到了紧急通知，在值班室处理水库汛情的值班员。明白吗？”

“明白。”

“那个号码，你没有收到过。那通电话，你没有接过。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恪尽职守的小科员。”

“是，我明白。”

“很好。”唐婉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她用一种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说道：

“你踢到的，不是马蜂窝，是龙潭虎穴。现在，待在值班室，把门从里面反锁。不要离开，不要跟任何人说话。在我和沈书记的人到之前，任何敲门的人，不管他是谁，说什么，你都不要开。”

林望的心，猛地一沉。

“如果……”唐婉的声音，像一根冰锥，扎进了他的耳朵里，“如果来人，能说出‘春江水暖’这四个字，你才能开门。”

“春江水暖？”

“对。记住，只有这四个字。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不是我们的人。”

这句话里蕴含的信息，让林望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这意味着，唐婉和沈重山已经预判到，那个看不见的敌人，不仅会派人来，而且行动会快到，甚至可能赶在省委的人之前！

这个值班室，已经不是避风港了。

它变成了一个孤岛，一个陷阱，一个猎物和猎人，即将短兵相接的，血腥斗兽场。

“我明白了，唐秘书。”

“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钱爱国。”

说完，唐婉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林望缓缓放下电话，整个人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仕途天眼】的视野中，那根缠绕在他脚踝上的，代表“死敌”的黑色丝线，似乎比刚才，更粗了一些，颜色也更深了。

丝线的另一头，省委大院深处，那个庞大的紫色气运光团，虽然依旧看不清面目，但林望能感觉到，它正在……苏醒。

一头沉睡的巨兽，被一只不知死活的蚂蚁，彻底激怒了。

“小……小林……”钱爱国哆哆嗦嗦地凑了过来，脸色惨白如纸，“唐……唐秘书她……她说什么了？什么叫……不是他们的人？”

老钱混了一辈子机关，不是傻子。

他从那句“春江水暖”的接头暗号里，嗅到了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这已经不是官场斗争了。

这是……你死我活。

林望睁开眼，看着钱爱国那张写满恐惧的脸，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门边，轻轻地，将值班室的门，从里面“咔哒”一声，反锁了。

这个动作，像一个仪式，彻底隔绝了内外。

也彻底将两人，关进了一个名为“等待”的囚笼。

钱爱国看着那枚小小的锁舌，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浑身都在发抖。

“完了……完了……”他喃喃自语，“我就说不该管这闲事……我就说……”

林望没有理会他的崩溃。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部红色电话，一部普通电话，一个塞满陈年旧物的抽屉。

狭小，封闭，无处可逃。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自己拥有能看穿未来的【仕途天眼】，却把自己，逼进了一个十死无生的绝境。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三声极有礼貌的，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在死寂的值班室里，清晰地响了起来。

钱爱国的身体，像触电一样，猛地弹了一下。

林望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来了！

这么快！

两人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那扇薄薄的木门。

门外，一个温和的，甚至带着一丝歉意的男人声音，缓缓响起。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我是省纪委的，来找林望同志，了解一点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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