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一枚螺丝钉的战争,与捅向天的第二刀
电话挂断了。
那声“咔”,像是一把无形的闸刀,斩断了林望与权力中枢之间最后一丝虚幻的连接。
值班室里,死寂重新降临。
沈重山那句压抑着雷霆之怒的咆哮——“让徐万年,活下来!”——却并未消散。它化作了无数细小的回音,在林望的耳蜗里,在墙壁的缝隙间,在钱爱国呆滞的瞳孔中,反复冲撞,嗡嗡作响。
让徐万年,活下来。
这不是一道命令。
这是神祇在乌云的背后,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一个凡人的额头上,说:你去,把那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给我按下去。
林望缓缓放下那部滚烫的老人机,身体靠着冰冷的铁皮文件柜,一点一点地滑坐到地上。后背撞在柜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却毫无所觉。
他不是没想过失败的后果。但他设想中的失败,是站错队,是跟错人,是政治斗争中的满盘皆输。那是一种可以计算,可以推演的败局。
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面对这样一个局面。
一个物理学上的,无法被任何权谋和智慧所消解的,纯粹的绝境。
他只是一个科员,一个值班员,一个刚刚被拧进这部庞大机器里的螺丝钉。他的力量,来自于信息差,来自于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气运和关系线。可现在,这些都失效了。
【仕途天眼】能看到徐万年头顶那个血红的“殉”字,却不能变出一架直升机,把他从狂风暴雨的大坝上吊走。
他能洞悉沈重山那片金色气运下的滔天怒火,却不能把这股怒火,转化为一道能瞬间抵达龙安县的救援指令。
他的所有优势,在绝对的物理距离和迫在眉睫的时间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完了……这下是真完了……”
钱爱国那张已经失去血色的老脸,此刻皱成了一颗核桃。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林望面前,想把他拉起来,伸出手,却又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林望,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恐惧和崇拜,只剩下一种纯粹的,看着一个即将被命运碾碎的年轻人时,所产生的巨大悲悯。
“小林……听哥的,咱……咱不管了,行不行?”钱爱国的声音都在发颤,他蹲下身,几乎是在哀求,“这是天灾!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徐厅长……他自己要去送死,谁也拦不住!你已经尽力了,你把消息报上去了,沈书记都知道了!剩下的事,就不是咱们这种小虾米该操心的了!”
他活了一辈子,信奉的唯一真理就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可现在,他亲眼看到,那个最高的个子,不仅没顶住,反而自己一头撞向了即将崩塌的天。而另一个更高的个子,却命令他身边这个连根顶梁柱都算不上的年轻人,去把那个寻死的人给拉回来。
这已经不是荒诞了。
这是他妈的聊斋。
林望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墙上的石英钟。
秒针,咔哒,咔哒,咔哒。
像死神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坚定地,走向终点。
三个小时。
不,算上车队进入龙安县境内的缓冲时间,可能只剩下不到两个半小时。
他该怎么办?
报警?打110?跟接线员说,我是省政府办公厅的林望,我命令你们立刻去青云水库救你们的水利厅长?对方不把他当成神经病或者诈骗犯,都算是业务素质过硬了。
联系龙安县政府?一个省厅的厅长,在他们地盘上出了事,他们比谁都急。可他们现在,恐怕连徐万年到底在哪儿都不知道!等他们一级一级核实情况,再调动救援力量,赶到几十公里外的深山水库,黄花菜都凉透了。
林望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方案,又被他一个个否决。他的大脑就像一台过载的服务器,发出阵阵刺耳的警报,却运算不出任何可行的路径。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仕途天眼】的视野里,那棵属于徐万年的青色生命之树,再一次剧烈地摇晃起来。树干上那股灰败的死气,猛地扩张了一圈,几乎要将整棵大树彻底吞噬。
他快撑不住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林望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把旁边的钱爱国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行……不能等……”林望喃喃自语,眼神里的茫然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上,决定奋力一搏的疯狂。
沈重山为什么要把这个任务交给他?
他真的是在让自己去创造一个神迹吗?
不。
林望的脑子,在巨大的压力下,反而变得异常清晰。
沈重山不是神,他是枭雄。枭雄不会相信奇迹,他们只相信交换和筹码。
他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不是因为自己有三头六臂,而是因为,自己是整起事件中,唯一一个掌握了“上帝视角”的人。
自己知道徐万年在哪里,在做什么。
自己知道周正国的车队正在赶来。
自己更知道,沈重山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这些信息,就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筹码。
他不能直接去救人。但他可以,撬动一个能救人的人,或者一个能逼着别人去救人的……体系。
“钱哥!”林望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还坐在地上的钱爱国。
“啊?哎!我在!”钱爱国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像个随时准备接受检阅的士兵。
“你在这大院里待了一辈子,认不认识……电视台的人?”林望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就是那种,扛着摄像机,哪里有事就往哪里冲的,跑现场新闻的记者!”
钱爱国愣住了。
他的脑回路,显然跟不上林望这跳跃性的思维。前一秒还在讨论怎么救人,怎么面对天塌地陷,下一秒,怎么就扯到电视台记者身上去了?
“电……电视台?”钱爱国眨巴着眼睛,努力地在自己那快要生锈的记忆库里搜索着,“好像……好像有点印象。我那老邻居的二舅妈的外甥女,好像就在省台……不过是做后勤的,管盒饭……”
“不是管盒饭的!”林望打断了他,他需要的是一把尖刀,不是一双筷子,“我要的是能上头条,能写内参,能把一篇报道直接送到省委书记办公桌上的那种!”
钱爱国被他吼得一个哆嗦,苦着脸,拼命地想。
突然,他一拍大腿。
“我想起来了!有一个!绝对是你要找的人!”钱爱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都亮了,“就那个,咱们省台《今日聚焦》栏目的王牌记者,叫……叫什么来着……哦,对,叫唐婉!那丫头,厉害着呢!”
“她怎么厉害了?”
“怎么厉害?”钱爱国来了精神,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暂时压倒了恐惧,“她刚毕业那会儿,一个人跑到矿区,卧底调查黑煤窑,差点被人活埋了!后来又去暗访地沟油作坊,摄像机被抢了,她硬是把内存卡吞到肚子里带了出来!去年,就因为她一篇报道,咱们省交通厅一个副厅长直接就进去了!这丫头,人长得漂漂亮亮的,跟个电影明星似的,可干起事来,比男人还狠,外号‘拼命三娘’!听说她爸是省宣传部的老领导,背景硬着呢!没人敢惹她!”
唐婉!
林望的眼睛,瞬间亮了。
背景硬,业务能力强,最关键的是,她有把事情闹大的能力和胆量!
这就是他要找的那把刀!
“电话!你有她电话吗?”林望急切地问。
“我哪有她电话啊……”钱爱国刚泄了气,又猛地想起什么,“哎,不过,我好像有他们栏目制片人的电话!前年咱们办公厅搞那个‘优秀公务员’宣传,我负责联络的,当时存了,不知道换手机了没……”
说着,钱爱国像个寻宝的土拨鼠,冲到自己那张乱糟糟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翻出一个布满了油污和划痕的旧手机,颤颤巍巍地在里面翻找起来。
林望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丝微弱的着力点。
他要做的,不是去救徐万年。
他要做的,是把“水利厅长徐万年深夜被困青云水库大坝,生死一线”这个消息,变成一个公开的,所有人都无法回避的“新闻事件”!
他要用舆论,来倒逼龙安县的地方力量,甚至是驻军,用最快的速度,不计代价地去救援!
只要徐万年还活着的消息被捅出去,那么,救,或者不救,就不再是一个技术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
在周正国即将抵达的这个节骨眼上,在沈重山已经动怒的这个前提下,谁敢让徐万年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谁就得准备好承担那足以毁掉一切的政治后果!
这是一步险棋。
一步走错,他林望,就可能因为“泄露内部信息,制造社会恐慌”而被第一个处理。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找到了!找到了!”钱爱国举着手机,像举着奥运火炬一样,兴奋地冲了过来。
林望接过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叫“李建军-制片”的联系人,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林望以为没人接的时候,一个睡意朦胧,极不耐烦的男人声音传了过来。
“谁啊?大半夜的,催命呢?”
林望没有自报家门,而是用一种压抑着巨大兴奋和焦急的,如同爆料人一般的神秘口吻,飞快地说道:
“李制片吗?我这儿有个能上全国头条的独家猛料,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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