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法神的低语,与第二道考题
那部红色的内线电话,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死寂的值班室里,发出了第三次,也是最令人肝胆俱裂的咆哮。
声音不再是简单的尖锐,它仿佛拥有了实体,化作无数根看不见的钢针,狠狠扎进钱爱国那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末梢。他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心疼自己摔瘪的宝贝茶杯,整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脸上是一种混合了麻木、恐惧与荒诞的,近乎于扭曲的表情。
他这辈子接过的电话,加起来都没有今晚这几个小时惊心动魄。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这部电话不是连接着省委,而是直通阎王殿。
林望的心,也在那铃声响起的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刚刚销毁了物证,刚刚发出了“遵命”的短信。沈重山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招精妙的棋路,环环相扣,不给对手,也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喘息的余地。
这通电话,又是什么?
是嘉奖?是诘问?还是……新的,更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林望深吸一口气,在铃声响到第三下时,稳稳地拿起了听筒。他的手很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听筒的塑料外壳,已经被他掌心的冷汗濡湿,滑腻得几乎要握不住。
“喂。”
这一次,他只说了一个字。
电话那头,依旧是熟悉的,仿佛能渗透电波的威压。但与之前不同,那股威压里,少了一丝审视与考校,多了一种冰冷刺骨的,属于战前的肃杀。
“是我。”沈重山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做得很好。”
这句突如其来的夸奖,非但没有让林望感到轻松,反而让他浑身的肌肉绷得更紧。他知道,这只是开胃菜。真正的正餐,马上就要端上来。
“但是,”沈重山的话锋,果然陡然一转,变得像手术刀一样锋利,“还不够。”
林望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你提供的线索,只是让我看到了这棵大树的根,可能烂了。”沈重山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入林望的耳朵,“但现在,我需要知道,这棵树的枝叶,是不是也已经开始枯萎。”
“报告书记,我不明白。”林望的声音很平静。
“龙安县,青云水库。”沈重山不再打哑谜,直接切入了正题,“我需要知道,此时此刻,水库的真实情况。不是水利厅报上来的数据,也不是气象局的预测。我要的是,一个人,站在大坝上,用眼睛看到的,最真实的画面。”
“我要知道,现在的水位,距离警戒线,还有多少米。”
“我要知道,水库的十二个泄洪闸,现在是开着,还是关着。”
“我更要知道,除了值班人员,大坝上,还有没有别的人。”
沈重山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望的心上。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林望,只是一个被困在省政府总值班室里的小小科员,手无寸权,身无寸柄。他怎么可能在深夜里,穿透数百公里的距离,去获取一个连水利厅都未必能实时掌握的,第一手情报?
这已经不是考题了。
这是神祇对凡人,提出的无理要求。
“书记,我……”林望刚想说出“办不到”这三个字,却猛地将它们咽了回去。
他知道,沈重山打这通电话,不是来听他解释困难的。当这位“法神”提出一个问题时,他需要的,从来都只是答案。
“有困难?”沈重山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林望沉默了。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像一台即将烧毁的超级计算机。他面前,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电话那头,沈重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窘境,却没有给他任何提示,只是用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平静,补充了最后一句话。
“周正国同志的车队,已经进入天阳市地界。距离他们抵达龙安县,还有三个小时零四十分钟。”
“我等你的消息。”
“咔。”
电话挂断了。
忙音“嘟嘟”地在耳边回响,像是在为他倒数计时。
林望缓缓放下听筒,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靠在冰冷的办公桌沿上,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着。
一旁的钱爱国,终于从石化状态中缓了过来。他虽然没听清沈重山具体说了什么,但从林望那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也能猜到,那个新任务,恐怕比刚才那个“捅破天”的,还要难上十倍。
“小……小林……”钱爱国端起那个摔瘪了的茶杯,晃晃悠悠地走到林望身边,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机密,“是不是……是不是遇到难处了?”
林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钱哥,”他苦笑了一下,“这次,是真的没路了。”
“别……别这么说。”钱爱国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幸灾乐祸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甚至有些不忍的复杂情绪。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我在这院里待了一辈子,虽然没啥大出息,但犄角旮旯里的事,多少知道点。”他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你跟我说,到底要干啥?是要找人,还是要查东西?只要是这省府大院里的,就没有我老钱摸不到门路的。”
林望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我要帮忙”和“但我很怕”的脸,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他摇了摇头:“不是大院里的事。我要知道几百公里外,一个山沟沟里的水库,现在到底什么样。”
钱爱国愣住了。
“那……那不就是打个电话的事吗?”
“电话打过去,问到的,也是别人想让我听到的。”林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我要听的,是真话。”
钱爱国不说话了。他明白了。
这就像他老婆问他藏没藏私房钱,他嘴上说没有,但实际上,床底下那块松动的地板砖里,还躺着三百块钱。
值班室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墙上的钟,秒针“咔哒、咔哒”地走着,每一下,都像是在催命。
林望的目光,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文件柜、旧报纸、地图……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钱爱国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慢悠悠地开了口。
“说起这山沟里的水库……我倒是想起个事儿。”他端着茶杯,回忆着,“早些年,那会儿还讲究备战备荒呢。咱们江东省所有重要的设施,什么水库、电厂、桥梁,都铺设了专门的军用保密线路,就是怕打起仗来,民用电话全断了。”
林望的眼睛,猛地一亮!
“那线路……现在还能用吗?”
“用是能用,那都是深埋地下的,结实着呢。”钱爱国咂了咂嘴,摇了摇头,“可惜啊,后来和平年代久了,这套系统就慢慢没人管了。总机房就在咱们这办公楼的地下室,早就落了三层灰了。别说你了,现在整个办公厅,估计都没人知道该怎么用那玩意儿了。”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又被一盆冷水浇灭。
但钱爱国的这番话,却像一把钥匙,捅开了林望脑海中一扇尘封的门。
他不需要用那套军用线路。
他需要的是,一个独立于水利系统之外的,却又能接触到水库的“信息源”。
一个不属于官场,却又生活在官场边缘的人。
一个……钉子户。
林望的脑海中,一道闪电划过!他想起来了!
在档案室里,他曾经翻阅过一份关于青云水库移民安置的补充档案。那份档案很不起眼,记录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纠纷。但其中,有一个名字,让他印象深刻。
陈老三。
一个因为祖坟位置和补偿款问题,死活不肯搬迁,在水库下游泄洪区边缘,当了十几年“钉子户”的老农民。报告里还附了一张照片,那是一栋孤零零的二层小楼,倔强地矗立在空旷的河滩上,与不远处巍峨的大坝,形成了一种荒诞的对比。
这份档案的最后更新日期,是半年前。上面写着,经过多方协调,陈老三终于同意搬迁,但新房还在建设中,他暂时还居住在原处。
如果他还没搬走……那他的那栋小楼,就是整个青云水库周边,最佳的,也是唯一的民间观测点!
林望的血液,瞬间沸腾了!
他一把抓住钱爱国的胳膊,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彩:“钱哥!帮我个忙!帮我查个电话!”
“谁……谁的电话?”钱爱国被他吓了一跳。
“龙安县,白马镇派出所!”
钱爱国虽然一头雾水,但看着林望那副重燃希望的样子,也顾不上多问,手忙脚乱地就跑去内线查号台查询。
几分钟后,他拿着一张写着号码的纸条,跑了回来。
林望接过纸条,没有丝毫犹豫,用那部普通电话拨了过去。
“喂,哪位?”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警察带着睡意的、警惕的声音。
“你好,我这里是省政府办公厅。”林望的声音,瞬间切换到了那种公事公办的,不容置疑的腔调,“我姓林。现在,有一项关于精准扶贫的紧急回访工作,需要你们配合。”
“省……省政府办公厅?”年轻警察的睡意,瞬间无影无踪,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我需要你们立刻查一下,白马镇青云水库附近,一个叫陈老三的村民的联系方式。”林望不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必须在三分钟内完成。查到后,直接告诉我。”
“是!是!林主任!我马上去查!”
挂断电话,林望看着墙上的钟。
时间,还剩下两个半小时。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从指缝里挤出来的金沙。
不到两分钟,电话就响了。年轻警察用一种邀功的、无比激动的声音,报出了一串手机号码。
林望记下号码,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了一阵阵“嘟……嘟……”的忙音。
与忙音一同传来的,还有一阵阵清晰的,仿佛就在耳边的,“呼……呼……”的风声,和“哗……哗……”的雨声。
林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最后一刻,被接通了。
“谁啊?!”
一个苍老、沙哑,充满了暴躁和怀疑的男人声音,从听筒里咆哮而出!
“请问,是陈老三,陈师傅吗?”林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我这里是省政府,想跟您了解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用一种更加狂暴的,充满了无边怒火和绝望的嘶吼,给打断了。
“省政府?你们这帮天杀的王八蛋,总算来电话了?!”
“还了解个屁!水都快淹到老子家二楼了!”
“还有那个徐厅长……他妈的,他一个人在坝上,人都快被风吹跑了!你们倒是派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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