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枭雄的茶局,与档案室里的真金
林望站在原地,省委一号办公楼巨大的门楣,像一只沉默巨兽的嘴,吞噬了沈重山的身影,也吞噬了所有的光。
“年轻人,有时候,灰尘下面,埋着的才是真金。”
这句话,像一根无形的冰锥,钉进了林望的脑海。每一个字,都在他耳边反复回响,嗡嗡作响。
他是在说档案室里那些被遗忘的卷宗?
还是在说……我?
林望感觉自己的后背,一层细密的冷汗,隔着衬衫,被傍晚的风一吹,凉得刺骨。他第一次,对自己这双能看透一切的【仕途天眼】,产生了一丝怀疑。
或许,在沈重山这种真正的枭雄面前,自己的所有伪装,都像孩童的把戏。他头顶那团灰色的气运,在沈重山那片燃烧的金焰面前,可能根本不是伪装,而是一个笑话。
“走吧。”
大秘小李的声音,冷硬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林望和赵东来面前,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赵东来僵硬地点了点头,迈开步子。他的腿有些发软,走进这栋大楼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外面要沉重几分,带着一股陈旧纸张、权力、以及无数秘密混合在一起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味道。
走廊长而安静,光亮的地面能倒映出人影,两边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看不出名堂的山水字画。除了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
林望跟在后面,眼角的余光扫过周围。他看到来往的几个工作人员,无一例外,头顶都悬着或浓或淡的红光或蓝光,气运形态稳固,如同精密的零件,在这座巨大的权力机器中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这里,没有凡人。
小李没有带他们去任何像是审讯室或办公室的地方。他推开了一扇厚重的木门,里面,竟是一间雅致的茶室。
一套紫砂茶具摆在红木茶盘上,墙角立着一尊青铜香炉,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飘散在空气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赵东来更加不安。比起冰冷的审讯室,这种看似温和的场面,反而更像是一场鸿门宴。
“两位,沈书记的指示,把今天在龙脊山采石场,看到、听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写下来。”小李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纸笔,分别放在两人面前的茶桌上,“要详细,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说完,他便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门“咔哒”一声合上,将这间茶室,变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赵东来看着眼前的白纸,额头上沁出了汗。
写什么?怎么写?
作为一名二十年的老刑警,写报告是他的本能。但他从未写过这样一份报告。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自己的罪证,或者,别人的武器。
他该如何描述自己出现在现场的动机?如何解释自己与刘峰的旧怨?又该如何处理林望这个最大的变数?
他拿起笔,又放下,放下,又拿起。那支笔,重若千斤。
他忍不住看向林望,却见那个年轻人已经拿起了笔,蘸了蘸墨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在纸上“沙沙”地写了起来。
他写得不快,神情专注,像一个在课堂上认真记笔记的学生。
赵东来心中五味杂陈。他咬了咬牙,也终于开始落笔。他决定相信林望,相信这个年轻人能创造奇迹。他将自己定位成一个纯粹的、倒霉的、路见不平的警察,将所有的主观推断全部抹去,只记录最客观的事实。
林望的笔尖在纸上划过。
他的【仕途天眼】早已将那生死一线的几个小时,在脑海里复盘了无数遍。
他知道,这份报告,不是写给省委的,甚至不是写给专案组的。
这是写给沈重山一个人的。
沈重山想要什么?他想要一把最锋利的刀,一把能将钱宏远和刘广志这两个盘踞在江州多年的地头蛇,连根拔起的刀。
而这把刀的刀刃,必须由最无可辩驳的“事实”构成。
所以,林望的报告,写得极其“啰嗦”。
他用一个档案室科员特有的,带着书呆子气的视角,去描述他看到的一切。
他写自己休假,想去龙脊山水库这种“风景旧曾谙”的地方写生,结果迷了路。他详细描述了采石场的荒凉,空气中的粉尘味道,以及看到那辆骚红色跑车时,作为一个普通年轻人,对这种“昂贵工业品”的好奇。
然后,是枪声。
他没有用“枪声”这个词,而是写“听到了几声像工地打桩机,又像是过年放的二踢脚一样的巨响”。
他写自己如何因为害怕而躲在水泥墩后面,写他如何看到了那个同样吓傻了的快递员。
他用大量的笔墨,去描绘那个快递员的恐惧——“他抖得像我档案室里那台冬天漏风的旧空调外机”。
他甚至还写了刘峰腿上流出的血,“颜色比档案室里用了二十年的红印泥还要深一些”。
这些描述,看似幼稚、外行,充满了普通人面对暴力场面时的无知和混乱。但每一个细节,都在不动声色地,为赵东来洗刷嫌疑,同时,将刘峰和那两个死去的保镖,牢牢地钉在了“背景不纯”的柱子上。
最关键的是,他将赵东来的出现,写得极具英雄色彩。
“……就在我以为自己和那个快递员小哥都要死在这里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从山坡上冲了下来。他没有穿警服,但眼神比我见过的所有领导都要坚定。他冲着那个受伤的、还在骂骂咧咧的人大喊,让他别动。我当时想,这人一定是警察。”
他把赵东来塑造成了一个孤胆英雄。
写完最后一个字,林望轻轻放下了笔。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报告,头顶那团灰色的气运,依旧沉寂,没有丝毫变化。
安全。
他又看向赵东来,赵东来的报告也接近尾声。这位老刑警的头顶,那柄刚刚成型的血色利刃,在省委大楼这股庞大的官威压制下,光芒黯淡,但形态却愈发凝实。
危机,同样也是淬炼。
就在这时,茶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沈重山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一身夹克,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白色中式短袖衬衫,脚下是一双布鞋,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邻家的退休老干部。
但他头顶那团燃烧的金焰,却比在采石场时,更加内敛,也更加炽热。
他没有去看两人写好的报告,而是径直走到了茶盘前,坐了下来。
“小李,去把我那罐虎夷山的大红袍拿来。”他对着门外说了一句。
很快,大秘小李便捧着一个古朴的锡制茶叶罐走了进来。
沈重山亲自撬开茶叶,取茶,温杯,洗茶,冲泡。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不疾不徐,充满了某种韵律感。
茶室里,只剩下水注入紫砂壶的“咕咕”声。
赵东来紧张得连口水都不敢咽。
林望则静静地看着,他知道,真正的考试,现在才开始。
第一杯茶,被沈重山推到了赵东来面前。
“东来同志,尝尝。”
赵东来受宠若惊,双手有些颤抖地端起茶杯,也顾不上烫,一口就闷了下去,结果烫得舌头都麻了。
“好……好茶。”他憋出两个字。
沈重山笑了笑,没说什么。
第二杯,他推到了林望面前。
“小林,你也尝尝。”
林望学着电视里的样子,端起茶杯,先是闻了闻香气,然后轻轻呷了一口。
“入口微苦,但回甘很快,唇齿留香。”他用一种很客观的,像是在描述档案的语气说道。
沈重山看了他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看来,档案室的工作,确实能磨练人的性子。”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我年轻的时候,也在类似的地方待过。每天对着一堆故纸堆,一开始也觉得烦闷。后来,也跟你一样,发现里面有大文章。”
他看着林望,慢悠悠地说道:“我记得,有一份关于解放初期,清剿匪患的卷宗。里面记载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当时我们的战士,去围剿一伙躲在深山里的悍匪。正面强攻,伤亡很大。后来,一个很年轻的,负责文书工作的小战士,他提了个建议。”
沈重山顿了顿,呷了口茶。
赵东来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领导为什么突然讲起了故事。
林望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沈重山头顶那团金色的烈焰,分出了一缕火苗,像一条毒蛇,死死地锁定了自己。
沈重山看着林望,继续说道:“那个小文书说,悍匪再凶,也要喝水。我们只要找到他们的水源,在里面下点料,不就能兵不血刃了吗?”
他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林望的心上。
“你说,这个主意,好不好啊?”
茶室里,死一般寂静。
赵东来终于听出了一丝不对劲,他惊骇地看向林望。沈重山这个故事,分明就是在影射采石场发生的一切!
强攻的枪手,不就是悍匪吗?
而那个“下料”的小文书,不就是……林望吗?
这是一个死亡问答。
说好,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就是那个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小文书”。
说不好,就是公然否定这位省政法委书记。
林望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知道,自己那份看似天衣无缝的报告,在沈重山这种人精面前,反而暴露了最大的问题——太“巧”了。一个普通的档案室科员,不可能有如此滴水不漏的观察和叙事逻辑。
他必须回答。
林望沉默了足足十秒,就在赵东来快要急疯了的时候,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属于书呆子的,很纯粹的困惑和……一丝不赞同。
“报告沈书记,我觉得……这个主意,不好。”
沈重山眉毛一扬,金色的气运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
“哦?为什么不好?”
林望似乎鼓起了勇气,用一种近乎于“犟”的语气说道:“那份卷宗,我也看过。就在省档案馆三楼乙区,第74号卷,关于‘龙牙山剿匪纪实’的档案里。那个文书的建议,当时就被他的领导驳回了。”
他看着沈重山,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因为他的领导说,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不是土匪。我们可以用智慧,但不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往水里下毒,那是土匪才干的事。我们打仗,为的是解放人民,不是为了单纯的杀戮。战争,也要有底线。”
说完,他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重了,又有些惶恐地低下了头,小声补充了一句:“书上……书上是这么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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