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枚叫林望的尘埃，与枭雄的凝视
“你是哪个单位的？”
这声音不重，却像一把无形的铁钳，瞬间扼住了采石场里所有人的呼吸。
风停了。
越来越近的警笛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丝状。
赵东来刚刚才因为丢掉配枪而略微放下的心，再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望，眼底深处，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和……一丝乞求。
别说错话。
千万，别说错话。
在这个男人面前，任何一句多余的解释，任何一丝不该有的情绪，都可能成为引爆火药桶的火星。他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深知这种看似平淡的问话之下，埋藏着何等凶险的杀机。
就连地上还在哼哼唧唧的刘峰，都暂时忘记了疼痛。他用一种怨毒又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眼神，死死盯着林望。他巴不得这个多出来的小子，说错了话，被沈重山当场拿下，好证明自己刚才的指控——“他们是一伙的”——并非空穴来风。
整个采石场的焦点，所有或明或暗的视线，都聚焦在了那道靠着水泥墩，仿佛被吓傻了的身影上。
林望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地抬起头，帽檐下的脸，第一次完整地暴露在众人面前。那是一张年轻、干净，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的脸，配合着他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休闲装，看上去就像一个刚刚走出大学校门，对社会险恶一无所知的实习生。
他的眼神，没有赵东来的紧张，也没有刘峰的怨毒，只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普通人的茫然和畏惧。
而在他的【仕途天眼】中，整个世界是另一番景象。
沈重山那如同金色烈焰般的磅礴气运，分出了一缕细小的火苗，像一条好奇的火蛇，朝着自己探了过来。它没有恶意，却充满了审视和探究，绕着自己头顶那团微不足道的灰色气团，缓缓盘旋，似乎在辨别这颗“尘埃”的成分。
林望知道，这是最后的考验。
他的大脑在以千百倍的速度运转。
身份不能造假，这个级别的领导，想查一个人的底细，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
态度不能谄媚，也不能过分畏缩，那会显得心虚。
他必须给出一个最真实，也最“无用”的答案。一个能让这条金色火蛇，在嗅过之后，便兴味索然地收回去的答案。
他找到了。
于是，他开了口，声音不大，带着一丝年轻人见到大领导时特有的，轻微的紧张和结巴：
“报……报告领导，我，我是省政府办公厅，档案室的……科员，林望。”
省政府办公厅。
这六个字一出口，沈重山身后那些精悍的随行人员，眼神齐齐一凛。
可紧接着的“档案室”三个字，又让他们那刚刚提起来的警惕，瞬间烟消云散。
档案室？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整个省政府里，最没有权力，最接近养老，最被人遗忘的角落。能被分到那个地方的年轻人，要么是背景差到极点，要么是情商低到令人发指。无论哪一种，都注定了与“威胁”二字绝缘。
这个身份，就像林望头顶那团灰色的气运一样，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人畜无害”。
赵东来那颗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他暗自佩服林望的急智，这个身份，简直是为眼下的绝境，量身定做的最佳护身符。
沈重山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林望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五秒。
林望能感觉到，那缕金色的气运火苗，在听到“档案室”三个字后，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火焰的跳动都变得迟缓，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判断眼前的猎物，究竟是伪装的毒蛇，还是一只真的兔子。
林望垂下眼帘，做出不敢与他对视的样子，将一个初入职场的“官场小白”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终于，那缕金色的火苗，似乎失去了兴趣，缓缓地缩回了那片燃烧的烈焰之中。
沈重山收回了目光。
“档案室的……”他像是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是觉得有些荒诞的意味，“跑到这种地方来整理档案？”
这话像是在开玩笑，但没人敢笑。
林望的心，却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他知道，自己过关了。
当一个上位者，开始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些许调侃的语气跟你说话时，那说明，他已经从心底里，将你划出了“对手”或者“威胁”的范畴。
你，只是一道乏味的风景。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笛声终于抵达了采石场的入口。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一个急刹车停下，扬起一片尘土。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警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从副驾驶上冲了下来。他一边跑，一边整理着自己那有些歪斜的警帽，脸上写满了焦急。
“保护现场！快！把警戒线拉起来！法医！勘察组！都给我动起来！”
来人是江州市公安局的副局长，孙海。一个钱宏远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干将。
孙海一路小跑，冲进场内，当他看到那两具尸体和被打成筛子的保时捷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可当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那个身穿深色夹克，如同一尊神祇般站在场中央的男人身上时，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脸上的焦急和官威，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猫的老鼠般的，发自骨髓的恐惧。
“沈……沈书记？”
孙海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这位省里的巨头。
他下意识地就想上前敬礼，汇报工作。
沈重山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对身旁的大秘小李说道：“通知市局，这里现在由省委政法委接管。孙局长的人，就在外围，把苍蝇挡住就行了。”
“是，老板。”
一句话，就宣判了江州市局在这起案件中的死刑。
孙海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连一个屁都不敢放。他只能点头哈腰，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是，是！坚决服从沈书记指示！”
他带来的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刑警和技术人员，此刻也都噤若寒蝉，乖乖地退到了外围，开始拉警戒线。
这一幕，看得地上的刘峰，心都凉了半截。他本以为自己的救兵到了，没想到，来的只是一群在沈重山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家丁。
而赵东来，则在心中，对林望生出了一股近乎敬畏的情绪。
掀桌子。
林望说得没错，沈重山，就是来掀桌子的。他根本不给钱宏远任何反应和布局的时间，直接用最高级别的权力，强行接管，将所有的证据、人证，都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钱宏远想捂盖子？
沈重山直接连锅都给你端了！
这是一场神仙打架，而他们，就是被卷入其中的凡人。
处理完市局的人，沈重山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转过身，目光再一次，落在了赵东来和林望的身上。
这两个人，一个是本案最关键的当事人，另一个，是身份最奇特，也最“干净”的目击者。
他沉吟了片刻，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赵东来感觉自己的心脏，又一次被攥紧了。
林望则低着头，继续扮演着他那块微不足道的背景板。
终于，沈重山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把两人交给孙海，也没有交给自己的手下。
他看着赵东来，又看了一眼那个角落里的“档案室科员”，嘴角勾起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弧度。
“现场，就交给他们处理。”
他转身，朝着自己那辆“江A00008”的专车走去。
走了两步，他停下，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话，一句让赵东来和林望，同时心头一震的话。
“你们两个，跟我走。去省委，把今天看到的事情，写一份详细的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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