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碗牛肉面，两种人生路
G7305次列车，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穿行在江东省平坦的腹地上。
窗外的田野与城镇，飞速地向后掠去，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车厢里很安静，只有高铁运行时特有的、平稳的嗡鸣声，和远处某个乘客手机里传出的短视频笑声音。
林望靠在窗边，将额头抵着微凉的玻璃。
他一夜未睡，此刻眼中布满了血丝，但大脑却像一台超频运转的机器，每一个零件都灼热而清醒。
七十万。
这笔钱，像一个黑洞，吞噬了他过去所有的安稳，也吞噬了他未来所有的退路。他不再是那个躲在档案室里，靠着信息差玩弄些小聪明的边缘人。他成了一个赌徒，一个将自己和另外两条人命，一起推上牌桌的亡命之徒。
“先生，您的咖啡。”
空乘员礼貌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林望接过那杯速溶咖啡，说了声谢谢。热气氤氲，苦涩的香气钻入鼻腔。他小口地抿着，任由那股滚烫的液体，顺着食道滑入胃里，带来一阵轻微的灼痛感。
这种痛，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邻座是一个背着画板的女孩，十八九岁的年纪，戴着耳机，正在平板上修改着自己的画稿。她身上的T恤，印着“江东艺术学院”的校徽。
一个微小的巧合，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林望的某条神经。
赵东来的女儿。
那个正在为了自己的梦想，拼命努力的女孩。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在离她不到半米的地方，坐着一个男人，正准备将她的父亲，拖入一场足以毁掉一切的风暴之中。
林望的目光，在女孩专注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望向窗外。
他没有内疚。
当他选择点燃那根引线时，就已经做好了被火焰灼伤的准备。他要救苏晚晴和王凯，就必须牺牲掉一些东西。赵东来，就是他选中的，那个必须被牺牲的“代价”。
这不公平。
但这个世界，本就没什么公平可言。
“前方到站，江州南站，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广播声响起。
林-望将杯中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那股苦涩的味道，从舌根一直蔓延到心里。他站起身，拿起那个除了手机和充电宝外空无一物的背包，随着人流，走向车门。
走出车站，江州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脸上。
这是一座比省城更具烟火气的城市。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食物的香气，街道两旁的建筑新旧交替，充满了生命力。
林望戴上了一顶鸭舌帽，将帽檐压得很低，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江州十七中。”
“好嘞！”司机是个热情的中年人，一脚油门，车子便汇入了拥挤的车流，“小伙子，去十七中看孩子啊？那可是咱们江州最好的高中了，不好进哦。”
林-望“嗯”了一声，没有多话。
司机似乎也看出了他兴致不高，便打开了车载广播。
“……下面为您播报一则本市快讯，针对近日网络上流传的有关江东建投集团的负面舆论，我市已成立联合调查组，将对相关问题进行彻查，绝不姑息……”
林望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点燃的火，已经烧起来了。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嘿，这帮搞房地产的，就没一个干净的！”司机师傅一拍方向盘，骂骂咧咧，“那个什么刘董事长，他儿子开个跑车，天天在大学城那边横冲直撞，我上次差点被他别了一下！这种人，就该抓起来！”
民怨，如沸。
林望看着窗外，眼神幽深。他知道，刘广志现在一定不好过。省纪委的刀和汹涌的民意，是两座大山，足以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电话那头的那个年轻人，却像一根扎在他心头的毒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对方的反击，随时会来。
车子在十七中对面的马路停下。
林望付了钱，下了车。
学校门口，正值午休时间，三三两两穿着校服的学生，勾肩搭背地走出来，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马路对面，有一排小饭馆。林望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一家。
店面很小，招牌也有些陈旧，上面写着三个字——“老地方”。
就是这里了。
林望整理了一下衣领，穿过马路，推开了那扇油腻的玻璃门。
店里只有四五张桌子，生意却很好，几乎都坐满了。空气中飘着浓郁的牛肉汤和辣椒油的香气。
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迎了上来：“小伙子，吃点什么？就一个人？”
“一碗牛肉面。”林望找了个靠墙的，最不显眼的角落坐下，“多加香菜。”
“好嘞！”
面很快就端了上来，大片的牛肉，翠绿的香菜，红亮的辣油，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林望拿起筷子，却没有动。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五十分。
离“狼”给出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他开始观察店里的食客。大部分都是附近的学生和居民，头顶的气运五花八门，但都属于正常的范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店里的人，吃完一波，又换了一波。
林望面前那碗面，汤头已经开始变凉，面条也有些坨了。他依旧没有动，像一个极具耐心的猎人，在等待猎物进入射程。
他的心跳，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加速。
如果赵东来今天不来呢？
如果“狼”的情报出错了呢？
如果对方已经先他一步，对赵东来采取了行动呢？
无数个“如果”，像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冷静。
十二点整。
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和分针重合在了一起，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
店门再次被推开。
风铃“叮铃”一响。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身材中等，面容沉静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林望邻桌坐下，甚至没有看菜单，就对老板娘说：“老样子。”
“好嘞，赵队，马上来！”老板娘热情地应了一声。
林望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的【仕途天眼】，在男人走进来的那一刻，便已自动开启。
他看到了。
一团混乱的，正在剧烈翻滚、互相撕扯的气运。
那代表着停滞与压抑的“灰色”，那代表着不甘与渴望的“红色”，还有那代表着仇恨与危机的“黑色”……三种颜色，像三条互相搏杀的毒蛇，缠绕在男人的头顶，形成了一个极度不稳定的，仿佛随时都会爆炸的漩涡。
最关键的是，林望清楚地看到，一条金色的“靠山线”，从他头顶延伸向遥远的，代表着钱宏远的方向。
而另一条漆黑如墨的“敌对线”，则死死地，连接着他根本看不见的，属于刘峰的那个方位。
就是他。
赵东来。
林望缓缓低下头，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面条，送进嘴里。
面，已经凉了。
嚼在嘴里，有些发硬，像是在咀嚼自己的命运。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主动出击。
林望端起自己的面碗，站起身，走到了赵东来的桌前。
赵东来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在回复什么信息，眉头紧锁。他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抬起头，露出一双充满了审视和警惕的眼睛。
那是一双属于警察的眼睛。
“有事？”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林望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那碗面，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桌上。
赵东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鸭舌帽，看不清长相的年轻人，又看了看那碗几乎没动过的，已经坨了的牛肉面。
“什么意思？”
林望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赵队，有人想请你吃一碗面。”
“一碗……断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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