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枚蝴蝶贴纸的重量

嘟——嘟——嘟——

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像一把冰冷的锉刀，一下一下，刮着林望的耳膜。

那一声短促的惊呼，和那个男人凶狠的咒骂，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里烫下了一个清晰的印记。

出事了。

林望站在窗边，夜风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在他汗湿的后颈上，激起一阵寒意。他握着手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咯咯作响，那块小小的金属和玻璃，仿佛有了千钧之重。

苏晚晴不是在演戏。

那个男人骂出的“臭婊子”，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她说的每一个字，那份名单，那段录音，那场为了接近周岱岳而自导自演的“绯闻”，都是真的。

一个女人，用自己的名誉作为赌注，在钢丝上跳舞，试图撬动一个庞大的、隐藏在黑暗中的利益集团。而就在刚才，她脚下的钢丝，断了。

怎么办？

林望的脑子，前所未有地高速运转起来。

报警？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秒，就被他彻底掐灭。他不是普通的市民，不能用普通人的方式去思考。一旦报警，警察介入，事情会立刻失控。苏晚晴的身份会暴露，她手里的证据会成为烫手山芋，甚至可能被对方在混乱中销毁。而他自己，这个深夜接到求救电话的省政府科员，会被立刻推到聚光灯下，成为第一个被审问的对象。

到时候，别说救人，他自己都会被这潭浑水彻底淹没。

通知孙宇？或者想办法联系周岱岳？

林望想起了周岱岳亲自给苏晚晴自己号码的这个举动。这位副省长，连他最信任的秘书都不用，而是选择了他这个“不存在的棋子”，这本身就说明，周岱岳也无法确定，自己身边到底有几张嘴是干净的。

贸然联系，很可能就是自投罗网。

那么，找老马？

林望的脑海里浮现出老马那张笑呵呵的脸，和他手里那包咸得发苦的花生米。去敲开他的门，把一切和盘托出，让他这个活着的传奇来解决问题？

不行。

老马是在考他。那句“当好你那枚……不存在的棋子”，就是考题。棋子没有向棋手求救的资格。一旦他开口求助，就证明他只是一个扶不上墙的晚辈，一个只能被动接受指令的兵卒，而不是一个有资格在未来坐上牌桌的对弈者。

不能报警，不能上报，不能求援。

林望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网给罩住了，手脚都被缚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晚晴坠向深渊。

他来回踱步，地板被他踩得发出轻微的声响，像他此刻焦躁的心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梳理所有的信息。

苏晚晴说她躲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但显然，这个地方已经被敌人找到。

敌人是谁？是名单上的人。

他们是怎么找到苏晚晴的？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号码的？

林望的目光，落在了那部被他塞进公文包最深处的老人机上。

那把“钝刀”，王凯。

一个念头，像电流般窜过他的大脑。

他需要一双眼睛，一双能替他去现场看一看，却又绝对不会引人怀疑的眼睛。

他需要一个足够贪婪，又足够胆小的棋子，去帮他探一探前方的路，是陷阱，还是生机。

林望不再犹豫，他从公文包里拿出那部老人机，插上电话卡，开机。然后，他拨通了王凯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的王凯似乎已经睡了，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被吵醒的不耐烦。

“喂？谁啊？”

“王哥，是我。”林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林……林老弟！”王凯的声音瞬间清醒了，激动得甚至有些结巴，“您……您有什么指示？”

五十万的许诺，足以让王凯在任何时间，保持二十四小时的清醒。

“王哥，你现在在哪？”

“在……在家啊，在床上躺着呢，嘿嘿。”

“你对江州熟吗？”

“熟！太熟了！我老婆就是江州人，我每个月都得过去给丈母娘请安，那地方我闭着眼睛都能走。”王凯拍着胸脯保证，生怕这单生意飞了。

“很好。”林望说，“现在，给你一个新任务。这个任务，跟之前的事没关系，是我的一点私事。”

“您说！林老弟您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有个远房表妹，在江州那边自己住。脾气有点倔，跟家里闹了别扭，一个人跑出来了。”林望的谎言张口就来，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我刚刚给她打电话，她那边听着有点不对劲，好像在跟人吵架，然后电话就挂了，再打就打不通了。我这会儿在省城，过不去，心里不踏实。”

王凯在那头连连应声，脸上估计已经露出了那种“我懂的”的猥琐笑容。领导的“远房表妹”，这关系，可太有想象空间了。

“她住在江州的观澜国际小区，A栋，1701。”林望报出了苏晚晴在论坛里被扒出的住址，但他知道，苏晚晴肯定不会在那儿。他要的，只是让王凯去那个区域。

“你现在开车过去，不用上楼，也别敲门，更别跟任何人说你是我派去的。”林望的语气变得严肃，“你就装成路人，在楼下转转。帮我看看1701的灯亮不亮，再看看小区门口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车，或者奇怪的人。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汇报。”

“就……就这么简单？”王凯有些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林望淡淡地说，“你办事的车马费，误点费，我不能让你白跑。你家楼下那个垃圾桶，还是老位置，我等会儿让人再放一万块现金进去。办好了，这钱就是你的。”

一万块！

就为了去楼下看一眼灯亮不亮？

电话那头的王凯，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这钱也太好赚了！

“林老弟你放心！”他一口答应下来，“我马上起床！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帖帖！不过……林老弟，万一……我是说万一，真有点什么事，我……”

“你什么都不用做，立刻离开，然后给我打电话。”林望打断了他，“记住，你只是一个路过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明白！明白！”

挂断电话，林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王凯这把刀，虽然钝，但用来探路，却再合适不过。他那张写满了市侩和贪婪的脸，就是最好的伪装。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半夜在小区门口东张西望的油腻中年男人，会跟一场惊天的政治风暴有关。

但仅仅这样，还不够。

林望坐在电脑前，【仕途天眼】悄然开启。

他看不见远在江州的苏晚晴，也看不见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但是，他能看见“清源基金”这个项目本身的气运。

他调出之前孙宇给他的所有项目资料，目光扫过一个个参与其中的单位和负责人。

在【仕途天眼】的视野中，整个“清源基金”项目，就像一个巨大的、盘根错节的灰色漩涡，散发着腐朽和贪婪的气息。无数条代表着利益输送的银色、黑色关系线，在这个漩涡中交织，最终都汇入到几个关键的节点上。

而就在此刻，其中一个节点，正不正常地、剧烈地闪烁着。

江东省建设投资集团，董事长，刘广志。

在林望的天眼视野里，刘广志头顶那本该是红中带紫的华盖气运，此刻正被一股浓郁如墨的黑气疯狂侵蚀。那黑气翻滚着，凝聚着，隐隐化作一只狰狞的、正在咆哮的恶犬形态。

这是暴戾之气，是即将行凶作恶的征兆！

而且，在这股黑气的源头，林望看到了一条极其纤细，却无比清晰的黑色丝线，一端连着刘广志，另一端，则延伸向一个他无法看透的、代表着“苏晚晴”这个概念的模糊光点。

找到了。

就是他！

刘广志，就是今晚行动的幕后主使之一，甚至可能就是那个下达命令的人！

林望的眼神变得冰冷。他知道，仅仅让王凯去探路是不够的，他必须做点什么，给这个刘广志，制造一点麻烦。一点能让他自顾不暇，暂时放开咬住苏晚晴的嘴的麻烦。

他拿起自己的私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

号码的备注，只有一个字——“狼”。

这是他通过孙宇的关系，认识的一个专做企业和个人背景调查的私家侦探，路子野，手段黑，只要给钱，什么都敢查。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喂？”

“是我。”林望说，“给你个活儿。江东建投的刘广志，我要他今天晚上，所有的通话记录，以及他名下所有车辆，从现在开始的实时定位。一个小时内，我要看到东西。”

对面的“狼”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评估这个任务的难度和风险。

“价格，不便宜。”

“钱不是问题。”林望说，“开个价。”

“二十万。”

“成交。”林望没有一丝犹豫，“东西发到我邮箱，钱会立刻到你账上。”

挂断电话，林望没有停歇。

他打开电脑，登录了那个“都市夜归人”论坛。

王凯的水军还在狂欢，但林望已经没有心思去看那些污言秽语了。他用自己早就注册好的，一个看起来像个愤青大学生的ID，开始编辑一个新的帖子。

他没有再提苏晚晴，也没有提任何富商。

他的帖子标题，简单粗暴——

《深夜聊聊江东建投这些年，那些烂尾的楼，和肥得流油的刘董事长》

帖子的内容，更是刁钻。他没有用任何内部资料，而是将这些年所有见诸报端的，关于江东建投的负面新闻、烂尾楼盘的业主控诉、工程质量的投诉，全部用超链接的方式，汇总到了一起。

他不做任何评论，只当一个公正的“搬运工”。

但在帖子的最后，他用一种极具煽动性的语气，写下了点睛之笔：

“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我只是想问问，我们父母一辈子的血汗钱，买的房子，为什么会烂尾？而建投的刘董事长，他的儿子，凭什么开着限量版的法拉利，在大学城里泡妞？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帖子发出的瞬间，林望知道，他已经点燃了另一根引线。

一根足以引发地震的引线。

他要用阳谋，对付阴谋。

你们不是想让苏晚晴身败名裂吗？那我就让你们的钱袋子，先着火。

做完这一切，林望才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他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那片深不见底的夜色，等待着。

等待王凯的电话，等待“狼”的消息，等待他亲手点燃的舆论，开始发酵。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是一个世纪。

嗡——

桌上的老人机，终于震动了起来。

是王凯。

林望猛地坐直身体，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没有了之前的谄媚和激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压抑到了极致的，带着哭腔的恐惧。

“林……林老弟……”

王凯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我……我到观澜国际了……A栋楼下……停着两辆黑色的商务车，没挂牌照……”

“1701的灯……是黑的。”

“我……我没敢靠太近，就找了个角落躲着……然后……然后我看见……有几个人，从楼道里拖着一个麻袋下来，扔进了车里……”

“林老弟……那麻袋……在动……我好像……还看见了一点蓝色的东西……”

林望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蓝色的蝴蝶贴纸！

“快走！”林望低吼道，“离开那儿！马上！”

“晚……晚了……”王凯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他们……他们好像发现我了……车灯……车灯朝我这边照过来了……”

“林老弟，救……救我……”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和王凯的一声惨叫。

随即，电话被猛地挂断。

嘟……嘟……嘟……

林望握着手机，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像。

他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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