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借一把钝刀，斩一根情丝
赵鹏被带走时那最后一眼，像一根冰冷的针，在林望心里扎了一下，随即又被他若无其事地拔了出来。
同情？怜悯？
这些情绪，对于一把即将沾血的刀来说，太过奢侈。
他不是善人，他只是一个想让浑水变得更浑的搅局者。而搅局，需要工具。赵鹏这把刀，已经卷了刃，沾了洗不掉的锈，废了。
他需要一把新的刀。
一把足够钝，钝到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又足够贪，贪到只要给点甜头，就敢去捅破天的刀。
林望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张油光满面的脸。
……
省政府食堂。
早晨七点，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热腾腾的豆浆香气，混杂着油条和肉包子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给这座平日里庄严肃穆的权力大院，增添了几分难得的烟火气。
林望端着餐盘，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他才刚咬了一口包子，一个略显肥胖的身影就端着餐盘，自来熟地坐到了他对面。
“哎哟，小林！今天起这么早？”
来人是省信息中心的科员王凯，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头发已经有了地中海的趋势，一笑起来，脸上的肥肉把眼睛挤成一条缝。
此人是办公厅里有名的“万事通”和“碎嘴子”，最大的爱好就是传播和打探各种小道消息。林望在档案室的时候，他没少过来套近乎，想从那些故纸堆里，挖出点陈年秘闻当谈资。
林望抬起头，【仕途天眼】悄然开启。
王凯的头顶，是一片厚重而沉闷的灰色云气，万年不动，象征着他那早已停滞不前的仕途。但有趣的是，在这片死寂的灰云中，却总是不时地，会闪过几缕代表着“贪婪”和“侥幸”的浑浊黄光。
就像一潭死水里，总有几条不安分的泥鳅，妄想着有朝一日能跃出水面。
完美。
林望心中暗道。
这就是他要找的那把“钝刀”。
“王哥，早。”林望露出一个略带腼腆的笑容，像个还没睡醒的邻家弟弟。
“早什么早！”王凯把餐盘重重一放，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种既羡慕又嫉妒的复杂神情，“小林，你现在可是咱们这栋楼里的大红人！昨天下午，二号首长的车亲自来接你，这消息，啧啧，一晚上就传遍了！快跟哥说说，你这是走了哪路神仙的门路？”
他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林望，眼神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八卦之火。
周围几桌正在吃饭的同事，耳朵都悄悄竖了起来，假装在喝粥，眼角的余光却一个劲儿地往这边瞟。
林望心里冷笑，脸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惶恐模样。
“王哥，你可别瞎说，我哪有什么门路。”他放下筷子，苦着脸，“就是项目上出了点小问题，领导叫我过去问问话，核对几个数据，哪有你们传的那么玄乎。”
“核对数据？”王凯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核对数据需要二号首长的秘书亲自给你打电话？核对数据需要二号专车把你拉到指挥部？小林啊，你这就没意思了，把哥哥当外人是不是？”
林望叹了口气，拿起一个包子，掰开，看着里面的肉馅，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门路。”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磁铁，瞬间吸住了王凯的全部注意力。
“我就是运气好，无意中帮了……一位大人物一个小忙。”林望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和后怕，“结果那位大人物觉得我这人还算靠谱，就……就想再交给我一件小事，算是对我的一个考验。”
“考验？”王凯的眼睛瞬间亮了，那片灰色的气运里，黄光闪烁的频率明显加快。
“是啊。”林望愁眉苦脸地看着他，“可这事儿，我一个人办不了。我刚从档案室出来，人生地不熟的，手底下连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而且这事儿……有点特殊，不能走明面上的渠道。”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王凯。
王凯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了，他凑得更近了些，声音里带着一丝谄媚的颤抖：“小林，不，林老弟！有什么需要哥哥帮忙的，你尽管开口！你王哥我在这办公厅待了十几年，别的不敢说，三教九流的门路，还是认识一些的！”
林-望要的就是这句话。
但他没有立刻接茬，而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对着王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部崭新的，连包装膜都没撕掉的廉价老人机，和一张电话卡，悄悄推到了王凯的面前。
“王哥，这事儿电话里说不方便。”林望的表情，严肃得像是在交接什么绝密情报，“你先回去，把这张卡换上。晚上八点，等我电话。记住，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办好了，你这片天，就晴了。办砸了……”
林望没有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王凯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看着桌上那部土得掉渣的老人机，仿佛看到的不是一部手机，而是一张通往锦绣前程的船票。
他那颗在灰色气运里沉寂了十几年的心，被贪婪和欲望的火焰，瞬间点燃。
“林老弟你放心！”王凯一把将手机和电话卡揣进怀里，动作快得像一头护食的野猪，“我王凯的嘴，比保险柜还严！晚上八点，我等你电话！”
说完，他端起餐盘，连饭都顾不上吃了，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食堂。
林望看着他那略显仓皇的背影，【仕途天眼】中，王凯头顶那片灰云，被那几缕黄光搅动得翻江倒海，似乎随时都要冲破束缚。
但同时，一缕比头发丝还细的黑色丝线，也悄然无声地，从那片翻滚的灰黄云气中，滋生了出来。
这把钝刀，已经上了弦。
林望面无表情地吃完剩下的半个包子，将餐盘送回回收处，转身离去。
整个过程，他脸上那温和谦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刚才那个运筹帷幄、操纵人心的布局者，根本不是他。
……
回到宿舍，林望反锁上门，拉上窗帘。
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只有一丝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清晰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他没有急着联系王凯，而是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将昨晚那个八卦论坛的帖子，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那条引爆舆论的回复，依旧挂在最后一页，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下面的跟帖，已经多了几十条，各种猜测甚嚣尘上，但矛头，无一例外，都若有若无地，指向了“省里某位爱往江州跑的大领导”。
对方的攻势，已经开始了。
他必须加快速度。
林望从公文包里，拿出了那个装着苏晚晴照片和地址的牛皮纸信封。
他看着照片上那个气质清冷的女人，眼神变得复杂。
周岱岳要他查清苏晚晴的动机。
而孙宇授权他去搅浑舆论。
这两件事，看似是两个任务，实则是一体两面。
不把苏晚晴这颗“雷”的引信拆掉，舆论的风暴就永远不会停息。
林望将照片和地址，用手机拍了下来，然后，他做了一个让任何人看到都会大吃一惊的举动。
他走到卫生间，将那张照片，那张写着地址的A4纸，连同那个牛皮纸信封，一起点燃。
火苗升起，舔舐着纸张的边缘，苏晚晴那张清冷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最后化作一团蜷曲的黑色灰烬。
林望将灰烬，悉数冲进了下水道。
从这一刻起，周岱岳交给他这个任务的唯一物理证据，消失了。
他，林望，与这件事，再无直接关联。
他做完这一切，才回到书桌前，拿起自己的手机，开始编辑一条条信息。
他没有用任何大号，而是登录了十几个他早就注册好，但从未使用过的网络小号。这些小号的身份五花八门，有的是追星的饭圈女孩，有的是愤世嫉俗的油腻中年，还有的是所谓的“资深媒体人”。
他要给王凯准备的，不是一个任务，而是一场盛大的，充斥着谎言与恶意的“狂欢”。
“惊天猛料！江东才女苏晚晴夜会神秘富商，千万豪车接送！”
“深扒！苏晚晴与某上市地产公司老总不得不说的故事，疑似插足对方家庭！”
“知情人爆料：苏晚晴去年在国外购置的豪宅，资金来源成谜，疑与某金融大鳄有关！”
“……”
他将一条条精心编造的，足以以假乱真的“黑料”，配上一些从网上找来的，经过模糊化处理的图片，分门别类地存好。
这些“黑料”的主角，涵盖了江东省内有头有脸的十几位商界名流。每一个，都比“省里某位领导”这个模糊的形象，更具体，更劲爆，也更能吸引眼球。
他要做的，就是用一百个谎言，去淹没那个最致命的，可能接近真相的谎言。
当所有人都把苏晚晴当成一个私生活混乱的“捞女”时，谁还会关心，她背后真正的男人，到底是谁？
这很卑鄙。
也很有效。
林望看着屏幕上那些自己亲手炮制出的肮脏文字，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在做一道题。
一道关于人性、欲望和权力的，无比复杂的数学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天色，由亮转暗。
晚上八点整。
林望拿起那部老人机，拨通了王凯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林……林老弟！”王凯的声音，隔着电话都能听出那股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紧张。
“王哥，准备好了吗？”林望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古井。
“准备好了！随时听候指示！”
“很好。”林望说，“我现在发给你一些资料，你的任务，就是利用你所有的渠道，把这些资料，散布出去。论坛、贴吧、微博、短视频……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找水军也好，找营销号也罢，我要在明天天亮之前，让整个江东省的互联网上，都看到这些东西。”
“钱呢？”王凯小心翼翼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家楼下，左手边第三个垃圾桶，黑色塑料袋里，有五万块现金。这是定金。”林望淡淡地说，“事成之后，还有十倍。”
电话那头，传来了王凯倒吸冷气的声音。
五万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五十万！
这笔钱，足以让他那颗贪婪的心脏，彻底疯狂。
“记住，王哥。”林望加重了语气，“这件事，你知我知。钱，你拿了。事，你办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出了什么事，你知道该怎么说。”
“我……我明白！”王凯的声音都在发抖，“林老弟你放心，我王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出半个字！”
“那就好。开始干活吧。”
林望挂断电话，将编辑好的所有资料，打包，通过一个匿名的邮箱，发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他将老人机里的电话卡取出，连同手机一起，恢复了出厂设置，然后用毛巾包好，放进了公文包的最深处。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夜色下的省政府大院，灯火辉煌，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打响。
而他，就是那个躲在最深处，按下开火键的人。
他看着自己的倒影，映在冰冷的玻璃上，那张年轻的脸，显得有些陌生。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私人手机，忽然“嗡”地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没有任何标记的号码。
林望皱了皱眉，点开。
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
“树梢上的风景，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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