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棋落于无声之处

那一行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透过手机屏幕，狠狠扎进了林望的视网膜。

“……你们仔细看看那个身形，再想想我们省里……有没有哪位领导，最近特别喜欢往江州跑？”

江州，是江东省的省会。

周岱岳，江东省常务副省长，办公地点就在江州。

这句看似漫不经心的回帖，就像一把沾了毒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它将一桩陈年的、暧昧的桃色八卦，精准地，引向了一位权柄赫赫的在位省领导。

林望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他原以为自己接下的是一个秘密调查任务，是在一片平静的湖面下，寻找暗流。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脚下根本不是湖，而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那个回帖的时间，两小时前。正是他与周岱岳在指挥部里，进行那场“诛心之问”的时候。

这不是巧合。

这是同步进行的，一场来自暗处的，精准狙杀。

对方不仅知道周岱岳和苏晚晴之间有纠葛，甚至连周岱岳今晚的行踪，都可能了如指掌。他们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引爆这颗舆论炸弹，目的就是要在项目问题发酵的同时，用一桩足以毁灭政治生命的桃色丑闻，给周岱岳的后院，点上一把滔天大火。

林望感觉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他原以为自己是棋手，现在才明白，自己和周岱岳，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子。

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这篇帖子现在还沉在一个半废弃的论坛里，就像一颗落在干草堆里的火星，也许一阵风吹过就灭了。但如果有人在背后持续不断地添柴、鼓风，一夜之间，就能燃成燎原之势。

删帖？最蠢的办法。此地无银三百两，只会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察觉，并且会留下难以磨灭的数字痕迹。

林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赤着脚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来回踱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他现在是一张“白纸”，这是他最大的优势。周岱岳需要他这双“干净的眼睛”，去看清阴影里的东西。可现在，阴影里的东西主动跳了出来，还想把他和周岱岳一起拖进深渊。

他必须做点什么。

就在这时，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了老马那张总是笑呵呵的脸，和他下午说的那句话。

“路，要一步一步走，才稳当。”

林望的脚步，停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凌晨四点的省政府大院，寂静无声，只有几盏路灯，在薄薄的晨雾中，散发着孤独的光晕。

远处的办公大楼，依旧有几个窗口亮着灯，像一只只不知疲倦的眼睛，注视着这座权力的中枢。

他看着自己的气运，那株紫红色的嫩芽，此刻正被一缕黑气缠绕着，虽然根基未损，但生长的势头，明显受到了压制。

他知道，自己不能乱。越是危急的时刻，越要稳。

他迅速穿好衣服，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走出了宿舍楼。

晨雾微凉，带着草木的清香，让他那颗因为紧张而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没有目的，只是沿着大院里的小路，慢慢地走着。

走到一处栽着几棵老槐树的僻静角落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老马。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练功服，正在晨雾中，不疾不徐地打着太极。一招一式，行云流水，看似绵软无力，却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沉稳气韵。

林望的【仕途天眼】中，老马头顶那片万年不变的灰色气运，在清晨的薄雾里，似乎有了一些变化。那枚隐藏在最深处的、由银线编织而成的古朴“令”字，竟随着他的吐纳，一明一暗，散发着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光芒。

林望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

老马似乎早就发现了他，打完最后一个收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才转过身，笑呵呵地看着林望。

“小林，起这么早？年轻人，就是觉少。”

“睡不着，出来走走。”林望答道。

老马拿起搭在石凳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远处办公大楼的方向。

“风向要变的时候，树梢总是动得最厉害。”老马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林望听，“可决定风往哪儿吹的，不是那些上蹿下跳的树梢，是天。”

林望的心，猛地一震。

不是树梢，是天。

他瞬间明白了老马话里的深意。

那篇帖子，那些即将到来的流言蜚语，都只是“树梢”。而真正能决定这件事情走向的，是“天”——是更高层面的角力，是普通人看不到的，人心的向背和舆论的走向。

他不能只盯着那片树梢，他要想办法，去改变“风向”。

“谢谢马哥。”林望由衷地说道。

老马摆了摆手，脸上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谢什么，老头子胡说八道罢了。对了，食堂今天早上有新出锅的肉包子，去晚了可就没了。”

说完，他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溜溜达达地朝着食堂的方向去了。

林望站在原地，看着老马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心中那股因为发现老马秘密而产生的惊疑，已经被一种更深的敬畏所取代。

这位看似混日子的老科员，绝对是一个藏在水面下的高人。他那番话，看似闲聊，实则句句都是点拨。

林望不再犹豫，转身快步走向大院角落里的一处公共电话亭。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投了进去，然后按照记忆，拨出了一个昨晚孙宇发给他的，绝对安全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孙宇的声音传来，冷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孙秘书，我是林望。”林望压低了声音，“一个小时前，网上出了一点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

林望甚至能想象出孙宇此刻正襟危坐，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的模样。

“哪个网？”孙宇问道。

“东江本地的一个八卦论坛，叫‘都市夜归人’。一篇一年半以前的旧帖子，被一个新注册的ID，在凌晨三点四十七分，顶了起来，并且留下了一条有明确指向性的回复。”林望的语速很快，但逻辑清晰，将情况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望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握着听筒，【仕途天眼】中，那道连接着他和孙宇的银色关系线，正在剧烈地波动，而那道更深处的，连接着孙宇和周岱岳的金色靠山线，此刻更是光芒大作，显然，孙宇已经将这个消息，用某种方式，传递给了周岱岳。

过了足足一分钟，孙宇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你的任务，是调查苏晚晴本人。网上的舆情，有专门的部门处理。”孙宇的话，像是在公事公办，却也是在试探。

林望知道，这是孙宇在考验他。

“孙秘书，火已经烧到眉毛了。”林望的语气很平静，“舆情部门能处理的，是已经烧起来的火。但点火的人，他们找不到。而且，这把火，点得太巧了，正好是在项目问题被揭开的这个节骨眼上。我怀疑，这是同一伙人干的。不把这股歪风按下去，我们后续所有的调查，都会变得非常被动。”

他没有说“你们”，而是说了“我们”。

一个词的改变，瞬间将自己和孙宇、周岱岳，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电话那头的孙宇，呼吸声似乎重了一点。

“你想怎么做？”

“浑水，才能摸鱼。”林望将自己刚刚想到的策略，说了出来，“对方想把水搅浑，泼我们一身脏水。那我们就把这潭水，搅得更浑，浑到所有人都看不清，到底谁身上有泥，谁身上是干净的。”

“具体方案。”孙宇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制造更多的‘树梢’，来改变‘风向’。”林望一字一顿，“对方不是想引导舆-论，猜测苏晚晴背后的男人是谁吗？那我们就给他提供几十个‘嫌疑人’。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地产大亨，金融巨鳄，甚至可以是某个过气的明星。把各种真假难辨的‘猛料’，在同一时间，通过不同的渠道，全部抛出去。当谣言多到让所有人都眼花缭乱的时候，最初的那条谣言，也就不再是唯一的真相了。”

这是一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打法。它会彻底毁掉苏晚晴的公众形象，但同时，也能最大限度地，将周岱岳从这个漩涡里，摘得干干净净。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死寂。

林望能感觉到，孙宇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这个方案，太大胆，太出格，也太……有效了。

许久，孙宇的声音才冷冷地传来，像一块淬了冰的钢铁。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要结果。”

“经费，人手，渠道，你自己想办法。记住，不要留下任何和你，和我们，有关的痕-迹。”

“啪。”

电话被挂断了。

林望握着冰冷的听筒，站在空无一人的电话亭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得到了授权。

一张空白的，可以让他任意填写的，杀伐决断的授权。

但同时，他也接下了一道无解的难题。没有经费，没有人手，没有渠道，他要如何发动一场，足以覆盖全网的舆论战争？

他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他走出电话亭，晨光已经刺破云层，给省政府大院里那些庄严肃穆的建筑，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他需要一个“白手套”。一个能替他去执行这些脏活，并且在事后，可以被毫不犹豫地抛弃，不会牵连到他一丝一毫的棋子。

一个足够愚蠢，足够贪婪，也足够绝望的人。

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张他用【仕途天眼】观察过的脸。

忽然，他的脚步停住了。

他看到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综合二处的办公楼下。两个穿着纪委制服的男人，从车上下来，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大楼。

林望的心，猛地一跳。

他站在树荫里，静静地看着。

不到五分钟，那两个人就出来了。在他们中间，架着一个面如死灰，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拖着走的人。

是赵鹏。

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头发凌乱，眼神空洞，那身昨天还笔挺的西装，此刻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像一件不合身的寿衣。

林望的【仕途天眼】中，赵鹏头顶那柄彻底碎裂的气运黑剑，已经化作了飞灰，只剩下一点代表着牢狱之灾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气，将他整个人死死笼罩。

赵鹏被塞进了车里，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死狗。

就在车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清晨的薄雾，精准地，和站在树荫下的林望，对上了。

他的眼中，没有了怨毒，没有了悔恨，只剩下一种……最原始的，对于未知的，彻底的恐惧。

林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车子，缓缓开走了。

林望收回目光，转身，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赵鹏，不行。这个人已经废了，而且牵扯太深，用了他，等于引火烧身。

他需要一个新的目标。

一个……更好用的工具。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另一张脸。

那是在档案室里，一个总是凑过来，想从他这里打探小道消息，头顶着一片永远也升不上去的灰色气运，但灰色气运中，却总闪烁着一丝丝代表着“贪婪”和“侥幸”的黄光的，隔壁处室的科员。

那个人，好像是负责单位的……网络舆情监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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