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省长深夜的考题，一份带刺的差事
门被秘书小李从外面轻轻带上。
“咔哒”一声，将会议室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钱厅长和马主任离去时带起的微风刚刚平息，空气就迅速凝固成一块沉重而粘稠的琥珀，将林望牢牢封在其中。他站在原地，像一尊忘了如何呼吸的雕像，手心里的U盘还残留着体温，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周岱岳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窗边，高大的背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镇压着着这间不大的屋子。窗外，工地的探照灯在夜色中划出几道苍白的光柱，远处城市的霓虹，隔着玻璃，也变得模糊而遥远。
林望的【仕途天眼】中，那股笼罩着周岱岳的紫红华盖，在经历了刚才那番“诛心之问”后，非但没有损耗，反而愈发凝实厚重，光芒内敛，透着一股洗尽铅华的磅礴气势。
然而，那缕黑线。
那缕代表着“桃花劫”的阴私黑线，虽然在刚才的浩然之气下退缩了些许，此刻却像一条嗅到血腥味的毒蛇，依旧顽固地盘踞在华盖的边缘，随着周岱岳每一次呼吸，极有规律地，微微搏动着。
它在等待时机。
林望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他不知道周岱岳留下他，是福是祸。那句“为自己，为所有相信水本该清的人问一个公道”，是他赌上一切的孤注一掷，是掏心窝子的真话。可官场之上，最无用的，往往就是真话。
他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周岱岳终于动了。
他转过身，踱步回到会议桌前，却没再看那个装着惊天秘密的U盘，而是伸出两根手指，敲了敲那个被他放在一旁的蓝色文件夹。
“这份东西，”周岱岳的目光落在林望脸上，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孙宇说，你一个下午写出来的？”
林望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真正的考题来了。
项目的问题，是“公事”，是摆在台面上的考卷，他答得再好，也只是一个发现问题的“吹哨人”。而这份关于办公厅职能的报告，才是“私货”，是探究他内心真实欲望的钩子。
一个刚进体制的年轻人，不想着如何适应环境，却在思考如何“优化顶层设计”，这野心，未免也太大了些。
林望的后背，瞬间又被冷汗浸湿。他连忙上前一步，微微躬着身子，脸上露出几分年轻人该有的局促和不好意思。
“省长，您别听孙秘书瞎说。这……这算不上什么报告，就是我的一点胡思乱想。”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不敢有丝毫的自矜，“我之前在档案室，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每天对着那些发了霉的旧文件，看得多了，就忍不住瞎琢磨。比如为什么一份文件，要盖七八个章才能走完流程；为什么两个明明业务相近的处室，却老死不相往来……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浅薄想法，让您见笑了。”
他将自己的“洞察力”归结于“时间多”和“瞎琢磨”，把“野心”包装成了“无聊时的胡思乱想”，姿态放得极低。
周岱岳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随手翻开了那份报告，目光在目录上扫过，然后停在了某一页。
“省政府督查室和省纪委监委的派驻纪检组，在对下属单位进行巡查时，工作内容时有重叠，不仅增加了基层负担，也容易造成信息壁垒，甚至出现两边结论相左的尴尬局面。”他缓缓念出报告里的一段话，然后抬起眼皮，看着林望，“你认为，该如何解决？”
这个问题，刁钻至极。
这不仅仅是在考察林望的业务能力，更是在试探他的政治嗅觉。督查室是政府系统的“眼睛”，派驻纪检组是纪委系统的“探头”，两者分属不同山头，各有各的规矩和立场。想让这两家“协同”，无异于让猫和狗一起看家，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林望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想起了孙宇在车上说的那番话，想起了自己这一个月来在档案室里，翻看过的那些积满了灰尘的会议纪要和工作简报。
他定了定神，回答道：“省长，我觉得，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合并’，而在于‘分工’和‘共享’。”
“哦？”周岱岳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督查室的优势，在于对政府业务流程的熟悉，他们的巡查，应该更侧重于‘效率’和‘成果’，看一件事情办没办，办得好不好。而纪检组的优势，在于办案的专业性和权威性，他们的监督，应该更侧重于‘程序’和‘廉洁’，看一件事情办得规不规矩，干不干净。”
“至于共享，可以建立一个由办公厅牵头的联席会议制度。两边巡查前，先通个气，明确各自重点，避免重复劳动。巡查后，再碰个头，交换信息。督查室发现的‘不干净’的线索，可以移交给纪检组深挖。纪检组发现的‘不作为’的问题，也可以交给督查室去督办。这样，既能守住各自的‘一亩三分地’，又能形成‘一加一大于二’的合力。”
林望说完，紧张地看着周岱岳，手心里全是汗。
这番话，是他从一份十年前关于“多部门联合执法”的失败案例总结报告里，得到的灵感。当时他只是觉得有意思，没想到今天竟然派上了用场。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周岱岳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林望。
林望的【仕途天眼】里，周岱岳那片紫红色的气运华盖，光芒稳定，没有任何变化。但他能感觉到，那股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审视的、带着压力的气场，正在悄然消散。
他赌对了。
许久，周岱岳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将那份蓝色文件夹合上，动作很轻，像是在安放一件珍贵的瓷器。
“有点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的饮水机前，亲自拿了一个一次性纸杯，接了半杯热水，走回来，放在了林望面前的桌上。
“坐下说。”
林望受宠若惊，连忙道谢，拘谨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捧着那杯热水，水温透过纸杯，熨帖着他冰凉的掌心。
这一个动作，意义非凡。
它代表着，“考试”结束了。
周岱岳也拉开椅子坐下，和林望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看不出牌子的香烟，抽出一根，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慢慢地转动着。
“你父亲的事情，我很遗憾。”周岱岳的语气，多了一丝人情味，“水，有时候是会变浑。但你要相信，这江，这河，源头活水，最终，总是要奔流入海的。一时的浑浊，遮不住大江东去的方向。”
林望的心头一热，眼眶有些发酸。他知道，这是周岱岳在回应他之前那番“公道之问”，也是在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谢谢省长。”他低声说。
“你是个好苗子。”周岱岳看着他，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但随即话锋一转，变得锐利起来，“但是，好苗子，也要看种在什么地里。种在花园里，最多开几朵漂亮的花，给人看看。种在悬崖上，才能长成迎客松，才能真正经得起风雨。”
林望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知道，正题来了。
周岱岳将手里的烟，在烟灰缸上轻轻磕了磕，仿佛在磕掉什么烦心事。
“刚才那个电话，你听到了。”他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林望没敢接话，只是端着水杯，眼观鼻，鼻观心。
“有些苍蝇，嗡嗡嗡的，不咬人，但它恶心人。”周岱岳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比项目里的那些蛀虫，更让人心烦。”
林望的【仕途天眼】中，那缕桃花黑线，随着周岱岳这句话，又开始不安分地跳动起来，散发着幽幽的、黏稠的黑光。
周岱岳从上衣的内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用手指，慢慢地推到了林望的面前。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也没有封口。
“你被借调到专项督查组，只是一个名头。”周岱岳看着林望，一字一顿，“你真正的任务，是这个。”
林望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信封上。
“明面上的事，有老钱他们去做，有纪委的人去查。但有些事，只能在暗地里做。”周岱岳的眼神，变得无比深沉，“我需要一双，能替我看到阴影里的眼睛，一双干净的，还没被任何人注意到的眼睛。”
林望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他终于明白，周岱岳留下他，不是为了奖赏，而是要给他一份……带刺的，见不得光的差事。
他这是，要让自己做他的“密探”。
“打开看看。”周岱岳说。
林望伸出手，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他拿起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A4纸，和一张……照片。
他先展开了那张纸。
纸上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一个名字，一个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
名字叫：苏晚晴。
地址是：江州市观澜国际小区，17栋，2单元，2101室。
林望的心，猛地一沉。
“苏晚晴”这个名字，他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疑，将目光投向了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
一个美得让人窒息的女人。
她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身优雅的白色长裙，站在一片盛开的蔷薇花墙下，脸上带着一抹清冷而疏离的微笑。她的美，不是那种妖艳的，充满攻击性的美，而是一种带着书卷气的，如同江南烟雨般的，温婉而忧郁的美。
只看一眼，就让人再也忘不掉。
“苏晚晴……”林望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一道电光闪过。
他想起来了！
江东电视台的当家花旦，主持一档收视率极高的文化访谈节目，以其知性的气质和出众的才华，被誉为“江东第一才女”。
竟然是她！
林望的脑子“嗡”的一声，几乎变成了一片空白。
一个副省长，一个当红的女主持人……
他再去看周岱岳气运上那缕桃花黑线，瞬间，一切都明白了。
这哪里是什么“桃花劫”，这分明是一道足以将周岱岳拖入万丈深渊的“催命符”！
周岱岳看着林望脸上那掩饰不住的震惊，眼神里闪过一抹疲惫和无奈。
“她最近，一直在联系我。”周岱岳的声音，压得极低，“我需要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她。”
林望的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
他明白了周岱岳的意思。周岱岳怀疑，这是政敌给他设下的“美人计”。他不能让孙宇这样的身边人去处理，因为一旦沾上，就等于把把柄送到了别人手上。
而他林望，一个刚从档案室出来的、无名无姓的小科员，一张白纸，是处理这种脏活的，最完美的人选。
办好了，是天大的功劳，从此一步登天，成为真正的心腹。
办砸了，或者走漏了风声，那他林望，就会像这个信封一样，被扔进碎纸机，连一点存在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他的前途，甚至是他的命。
“省长，我……”林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可以拒绝。”周岱岳看着他，眼神平静，“拒绝了，你还是督查组的联络员，安安稳稳地，做好你分内的事，没人会为难你。”
林望的心，在天人交战。
拒绝？
他看着周岱岳那顶光芒万丈的紫红华盖，他知道，这是他此生仅有的一次，能够攀上这棵参天大树的机会。错过了，他或许也能凭自己的能力往上走，但那将是一条漫长而曲折的路。
接受？
他看着那缕阴魂不散的桃花黑线，他知道，自己将一脚踏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每一步，都可能粉身碎骨。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父亲那张写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字条。
想要扫清积弊，想要为父正名，想要让清水长流，空有一腔热血，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权力。
而眼前，就是通往权力的，那扇最凶险，也最便捷的门。
林望缓缓地，抬起了头，迎向周岱岳的目光。他眼中的犹豫和恐惧，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那张照片和那张写着地址的纸，重新、仔细地，折好，放回了信封。然后，他将信封，贴身放进了自己的衬衫口袋里。
这个动作，就是他的回答。
周岱岳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去吧。”他站起身，重新走回窗边，留给林望一个如山般沉稳的背影，“记住，从现在开始，我，不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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