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问诛心少年意，一答换命定前程
周岱岳的声音，像一把没有温度的锥子，精准地刺破了林望用所有言语和姿态构建起来的保护壳，直抵他最深、最隐秘的内核。
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是官场上的“天问”。
说想要为人民服务，太假，连自己都骗不过。说想要升官发财，太俗，瞬间就会被打入另册。说只想做好本职工作，太蠢，等于自绝于前途。
孙宇教了他一百种应对的“术”，却没有教他如何回答这最终的“道”。
会议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钱厅长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停止了闪烁，像两口深井，审视着他。马主任脸上那弥勒佛般的笑容也已敛去，只剩下纯粹的、属于权力上位者的掂量。
三座大山，压得林望几乎喘不过气。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站在聚光灯下的囚徒，所有的伪装都被剥离，只剩下赤裸的灵魂，等待最终的审判。
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无数个“标准答案”在脑海中闪现又被否决。他甚至想起了孙宇那句“把谎言用最愚蠢的方式包装起来”，可他知道，在周岱岳这种级别的人物面前，任何包装，都只会显得更加可笑。
怎么办？
就在这极致的压力下，林望的【仕途天眼】中，那缕缠绕在周岱岳紫红华盖上的桃花黑线，再次映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种阴私的、黏稠的、源于欲望与算计的劫数。一个正被这种劫数困扰的人，内心必然充满了对复杂人性和隐秘动机的极度警惕。
此刻，任何精巧的回答，都可能被视为另一种算计。
唯一的破局之法，或许不是“术”，而是“真”。
用一颗最真的心，去撞开那扇最难的门。
林望的脑海里，闪过了父亲被免职后，在阳台上默默抽烟的萧索背影。闪过了父亲笔记里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滚烫大字。闪过了自己在档案室里，闻着故纸堆的霉味，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而来”的迷茫。
他那颗因为紧张而疯狂擂动的心脏，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他抬起头，迎向周岱岳那能洞穿一切的目光，眼中的慌乱、紧张、局促，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坚定。
“省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我想要一个公道。”
三个字，如同一块石头，砸进了这潭死水。
钱厅长和马主任的脸上，同时浮现出一抹错愕。他们预想过无数种答案，唯独没有想到这一个。
公道？
多么奢侈，又多么天真的词。
周岱岳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没有立刻追问，只是身体微微前倾，那股磅礴的气势，再次向林望压了过来。
“什么公道？”
林望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自己的过往，当成了一场豪赌的最终筹码。
“我父亲，二十年前，是县里的办公室主任。工作勤恳，两袖清风，是县里最年轻的后备干部。”
他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后来，因为一桩涉及扶贫款的无头公案，他被人构陷，从云端跌落谷底。他没有去争，也没有去辩解，一夜之间，白了半边头发。被免职后，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水，有清有浊。”
会议室里，烟味似乎都淡了些。钱厅长和马主任的表情，从错愕变成了凝重。他们都听出了这故事背后的分量。
“我考公务员，进入体制，就是想亲眼看一看。”林望的眼神，像一团燃烧的火，“我想知道，那盆当初泼在我父亲身上的浑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想知道，这天底下的清水，要如何才能永远地清下去。”
他顿了顿，目光从三位领导脸上一一扫过，最后，重新落回到周岱岳的身上，像一个学生，在向最尊敬的老师，提出自己最困惑的问题。
“今天，我把这份报告交上来，就是想问一个公道。不是为我父亲，而是为我自己，为所有像我父亲一样，相信‘水本该清’的人问一个公道。”
“我想看看，这把刀递上去，是会石沉大海，还是会斩开浊流。”
“我想看看，这条路走下去，究竟是通向光明，还是另一个……更深的泥潭。”
说完，林望深深地，鞠了一躬。
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眶，已经微微泛红。
这不是表演，这是他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份不甘与执念。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周岱岳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林望的【仕途天眼】中，周岱岳那顶巨大的紫红色华盖，光芒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璀璨、炽烈。那股之前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威压，悄然消散。而那条阴毒的桃花黑线，竟像是被这股浩然之气灼烧到了一般，猛地向后缩了缩，光芒黯淡了许多。
钱厅长那片深蓝色的气运湖泊，不再焦虑，反而荡漾起一层代表着欣赏的涟漪。马主任那片土黄色的气运大地，那些浮动的尘埃，也缓缓沉降，变得厚重而安稳。
许久，周岱岳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
“水，当然是清的。”
他没有再看林望，而是将桌上那个林望最初递上来的蓝色文件夹，拿了起来。
那是关于办公厅职能划分的报告。
周岱岳翻开，只看了一眼标题，就将它轻轻合上，放在了一边。
这个动作，让林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周岱岳抬起头，目光转向了水利厅的钱厅长。
“老钱，”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看来，你们水利厅，需要来一次彻底的，刮骨疗毒了。”
钱厅长神情一凛，立刻站起身：“请省长放心！我回去就连夜开会，成立专项督查组，一定把藏在项目里的每一条蛀虫，都揪出来！”
“嗯。”周岱岳点了点头，又看向发改委的马主任，“老马，项目预算和审批流程，你们发改委也要重新审核，我不希望这个标杆工程，最后变成一个笑话工程。”
“是！我们马上自查自纠！”马主任也立刻表态。
三言两语，雷霆万钧。
一场足以在江东官场掀起巨浪的风暴，就在这间小小的会议室里，被决定了。
林望站在那里，感觉像在做梦。
他看到，周岱岳对着身边的秘书小李，吩咐道：“通知办公厅人事处，综合二处的林望同志，能力突出，敢于担当，即日起，借调至滨江湿地公园项目专项督查组，担任联络员。”
联络员！
林望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知道，这三个字的分量。这意味着，他将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真正走进了棋盘的中央。他将亲眼见证，甚至亲手推动，那把由他递上去的刀，如何斩开浊流。
就在林望心潮澎湃，几乎要失态的时候，那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还是周岱岳那部私人手机。
这一次，周岱岳没有再按掉。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按下了接听键。
他的脸上，瞬间笼上了一层寒霜。
“我在开会。”
他只说了四个字，语气冰冷得像是能掉下冰渣。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周岱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条刚刚退缩的桃花黑线，又开始蠢蠢欲动。
“我说了，我在开会！这件事，以后再说！”
他几乎是低吼着说完了这句话，然后“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钱厅长和马主任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识趣地选择了沉默。
周岱岳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再睁开时，脸上的怒意已经消失，但那股烦躁和疲惫，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他站起身，对着钱、马二人摆了摆手。
“你们先回去，抓紧时间，把方案拿出来，明天一早我要看到。”
“好的，省长。”
两人如蒙大赦，拿起各自的东西，快步走了出去。经过林望身边时，都投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转眼间，会议室里，只剩下了周岱岳，他的秘书小李，和像一根木桩一样杵在那里的林望。
周岱岳没有看他，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和工地上星星点点的灯火。
林望的心，又悬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下。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告辞时，周岱岳那如同磐石般沉稳的背影，传来了一句话。
“你，留下。”
(https://www.shubada.com/114097/44170912.html)
1秒记住书吧达：www.shubada.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shubada.com